从县城赶到家中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母亲正拿着勺子盛饭,看到我回来了指使弟弟再去厨房拿了双碗筷。我饿坏了抓起筷子就往嘴里夹吃的,连父亲问我话都顾不得回答。看我狼吞虎咽的吃相一家子带着惊讶的目光看着我,去同学家帮忙干活难道没管饭?
总算把自己的肚子喂饱了,看着他们一脸疑惑的表情,我摸着鼓起的肚皮解释说:“今天真的是太巧了,同学家的一个叔叔在帮忙干活的时候,无意间聊到他在县城开有一家饭馆,正好需要找两个伙计,我和同学就主动请缨,他也欣喜的答应了。”
母亲听完后觉得这是个好事,放下手中碗望着父亲说:“成海,咱家初一真的长大了。”父亲也丢下了筷子,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烟点燃,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沉思着不言语。
我明白他在想什么,为了消除他的担心我又继续说:“人家说了管吃管住一个月还给一百五,就是端端盘子扫扫地,那个人是我同学的亲叔叔,不会骗人的,明天吃过早饭就和他一起走。”
父亲听到这后终于开口说话了:“初一,老是在家里呆着也会憋出病的,早晚得走出去,但有一点到了那里可不能偷懒要勤快点。”
人一旦撒谎就不由自主的去圆下一个谎,望着父母替我高兴的样子,我的心里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吃过饭后母亲洗刷完碗碟又翻箱倒柜的替我收拾东西,找换洗的衣服,找铺的盖的。父亲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扎子钱,都是一元五元的零钱,他数了数一共有四十多全交到了我的手中,然后说:“我身上也只有这么多了,你都拿去吧,出门在外万一遇见事能应个急。”
看着他那皱巴巴的双手,这是被岁月侵蚀的痕迹,一家上下全指望着他,如今才四十多岁呀白发苍苍!我的眼眶有点湿润了,我扭过头说:“干了一天活太累了,我要睡觉了。”
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白天的总总历历在目,初次一个人去找工作就成功我觉得很幸运。我更加地庆幸自己生在这个家庭,虽不富裕但一家子其乐融融。这一夜我睡的很香,好久没有这样安稳过了。
第二日,母亲为了让我多睡会,早起做饭都是轻拿轻放生怕吵醒我。其实我早就睡醒了只是她没有察觉到,我躺在被窝里偷偷地看着她那蹑手蹑脚的样子,想笑又不敢出声。
不知父亲从哪里借来了一辆自行车,说要驮着我送到同学家去。我一听这哪里能行,真去了就露馅了,我从床上一蹦腰高的说:“反正时间还早,吃过饭我自己走就行了,不用送。”
父亲有点不悦的说道:“你这孩子就爱逞强,到他那个村子有三里多地扛着一个大包不累?”我又赶忙应答说:“他说的是吃过早饭就走,但我看我同学家的活要到中午才能干完,估计要在下午了,我自己一个人能行。”父亲见呦不过我没再吭声,调转车头又给人家送了回去。
临走时母亲还往我的口袋里塞了两个熟鸡蛋,千叮咛万嘱咐干累了就回家。父亲站在大门口一句话也没对我说,但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得出来有万般的不舍。我扛着沉重的包袱,又一次的踏上了去往县城的路。
这一次跟上一次坐在公共汽车上的情形不同,我有找到活干了,而不是像一只无头的苍蝇乱穿。来早了,这才刚过晌午。
我坐在韩大伯出滩的那个地方等他,嘴里啃着出站时买的烧饼。这样的等待我一点也不急躁,相反我满脸全是笑容,因为希望就在眼前。
我嘴里轻轻地哼着歌,也不在意行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他们应该是觉得我坐在那里有点可笑,形体像是个要饭的叫花子,但仔细瞅又肯定不是。时间就是这样一点点的流逝,不知不觉中已近黄昏。怎么韩大伯还不出摊呀,看着他旁边的几家早已把桌子摆好。
这时的我有点坐立不安了,该不会不来啦或者去别的地方了?旁边的一个摊户看见我着急的样子问怎么了,我也正打算找他问问情况,于是说:“韩大伯不是在这里出摊吗,怎么今天还没有过来?”那个摊户拿了一把青菜放进水盆里边干着活边说:“放心吧,他应该快到了。”没曾想话音刚落地,那个摊贩就指着前方说:“瞅,那不来了吗?”
韩大伯终于出现了,我赶忙跑过去帮他推车子。他笑嘻嘻的还对我说:“没想到你还真愿意干,大伯欢迎你……”
那一夜来吃饭的人很多,我俩忙到了半夜才收摊。刚开始时我有点手忙脚乱还打破了一个盘子,上错了一盘菜,洗碗时被豁口割破了手指,大伯看在眼里笑呵呵的向我打气说:“小李,头一天能干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慢慢学,不着急。”
客人走完后他又炒了两个菜,从水桶里捞出两瓶啤酒让我陪着他喝了起来。在回他家的路上,韩大伯唱着我听不懂的歌骑车子左右摇晃。
在一条大路上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我俩向左拐进了一个胡同,黑灯瞎火的往里看什么也看不到。韩大伯醉醺醺往里指着说:“最里边靠右的那就是咱家。”我也有点微醉,跟着他摇摇晃晃进了门。
我俩把车子放稳后,韩大伯走到堂屋前乱摸了好一会才找到开关。院子的灯亮了,他咣的一脚踢开西屋的门说:“小李,这间屋子是你的,以后就在这里睡,”说完话后就不再理睬我回屋睡觉去了。
头一次熬夜睡这么晚,我也困的不行了,一屁股躺在床上衣服都没有脱就睡着了。等再次睁开眼时我还是被摇醒的,只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扎着两个马尾辫,略带点生气的样子使劲的推我。这应该是韩大伯的闺女,我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的脸上这时有笑容了,算是对自己劳动成果的回报,只听她说:“初一哥,我爸让我喊你吃饭。”
这小妹子嘴真甜,不由自觉地我也问她叫什么名字。“我叫韩静静,”她一点也不腼腆的说。“静静,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妹,有人敢欺负你,哥给你出头,”我拍着胸脯坚定的说。
韩大娘也是个很好的人,一见我就递筷子盛饭,还让静静给我搬了把椅子。韩大伯笑呵呵的说:“都不用我给你介绍了吧?我连续重复着说,“知道,知道……”
吃过午饭大概又休息了有一个小时吧,韩大伯就开始夜市前的准备了。我帮他洗菜,他抄起锅蒸炸煮。静静的学校离家较远一点,每天早中晚韩大娘都要去接送。晚上又不敢留静静一个人在家睡,所以出摊只有韩大伯一人。听他讲之前也找过几个帮手,但因各种原因都没干多久。
城市里的晚上灯火通明,不像我的老家一到夜晚两眼摸瞎。都十点了,来我们这吃饭的人还是络绎不绝,要换做家里此时大部分的人应该进入梦乡了。我忙的满头大汗,韩大伯的上衣都湿了,一张张钞票进了口袋乐的他合不拢嘴。我也跟着瞎乐呵,这也是我的劳动成果呀!
终于能停下来吃饭了,还是和前天一样两盘菜,一人一碗面外加两瓶啤酒。这种生活比我在家过得滋润多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心里突然产生一股热流,我想大声的呐喊:“梦想,我来了!”
酒足饭饱后就只剩下一桌客人了,韩大伯斜靠在椅子抽起了烟,我没敢停歇蹲在那里清洗着用过的碗碟。一口气马上就要干完可以休息的时候,我听到隔壁家的摊主在骂一个女孩。
说的话很难听,那个女孩手捂着脸低着头不语。我有点看不下去了,想过去劝劝却被韩大伯拉住了。他使着眼色不让我多管闲事,还轻声地说:“那是他的大女儿,下面还有两个双胞胎妹妹。可能是一直没有要到男孩的原因,老范的脾气是越来越暴,经常的喝点酒就拿他女儿撒气。“这事能怨他的女儿吗,这都啥年代了思想还这么冥顽不化,”我气呼呼的说。
那个女孩倒是挺坚强的,被骂了一顿照样继续干着未完的活。看着她那瘦弱的身体,风大了都有可能吹倒,但力气活丝毫不亚于我。搬桌椅,洗盘刷碗撸着袖子忙完这又忙那。
已经连续几日了,每天他的父亲一点也顾忌有没有客人在吃饭,稍微有一点不顺他的意就会骂个不休。今天依然是我行我素,他吼声大叫:“你个死丫头,没长眼啊,一盘菜也能端错桌,和你妈一样真是笨到家了。”这次她出乎我所料的反抗了:“你骂我可以,但不能骂我妈。”
老范也没料到她会如此反应愣住了,不过随后他更加的暴跳如雷伸手就是一巴掌。那个女孩的后背狠狠地挨了一下,还差点往前栽倒。吃饭的客人这是也看不下去了,纷纷指责他作为一个父亲不能这样打孩子。老范有点不识好人歹,一点也没有想要收手的样子,恰在此时又来了一帮吃饭的他才停止打骂。
那个女孩性子也真是硬,从头到尾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出来。或许是早就流干了吧,像这样的家暴麻木的习以为常。
我们做饭洗碗用的水,每天都要再去隔一条马路的医院里装两桶。趁不忙我便骑上三轮车去了哪里,等到了地方发现那个女孩正准备往车子上提桶。可能是因为装的太满吧,她努力了两次都没有成功。
我见状赶紧骑了过去,下了车子就帮着搭把手。她对我投以微笑算是感谢,我也笑嘻嘻的回应同时介绍起了自己:“我叫李初一,很高兴认识你,你叫什么名字呀?”那个女孩擦着额头上的汗,犹豫了片刻说出“林灵灵”后转身推着车子走了。
林灵灵,挺好听的一个名字不知是谁给她起的,假如是他的父亲,都说父爱如山在他的身上一点影子都看不到。每天都要面对残暴的父亲,她生活在那样的一个家庭真的很不幸。我替她难过,别家的女孩子都是捧在手心里父母的心头肉,她却和我一样干着又脏又累的活,我开始觉得与她有点惺惺相惜了。
时间久了我俩自然而然的就熟悉了,经常性的会在医院的水池边碰见,有时候我会故意的盯着她先去然后后脚便跟上。她不爱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是我说她听。说来也奇怪,对着她我好像有总讲不完的话,海阔天空的畅聊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有时也不完全就是我一个人喋喋不休,偶尔她也会向我讲讲她的故事,“我的亲生父亲死的早,我是跟着母亲改嫁过来的。刚开始时他对我也挺好的,随着又有了两个妹妹我就遭不待见了。再加上左邻右舍老是嘲笑他五口之家就一个男人,久而久之性情是变得越来越暴躁,我的母亲几乎天天以泪洗面。”
灵灵真的是太不幸了,和她相比我要幸福的多了。我能看得出来她内心深处也渴望着被爱,可那扇门却不向她敞开。她真的很坚强很坚强,承受再多的苦从不向眼泪妥协。我想她也会哭,但是哭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往肚子里咽。她比我还少一岁,花一样的年华风雨却无情的眷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