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绕着托马斯·阿奎那晋升教授,神职人员同修会会士的斗争,修会与修会之间的矛盾,新思潮与旧信仰的冲突蜂拥而至,酿成了满城风雨的教授任命事件。历经一年的争斗,托马斯·阿奎那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以神学最高权威的身份阐发自己的见解了。
晋升教授引发的争斗
历史规律和意识形态发展的规律都是不可逆转的,尽管基督教哲学从其鼻祖奥古斯丁开始,就一直推崇柏拉图,排斥亚里士多德,而当前,亚里士多德的著作开拓了人们的视野,诱发了人们的新思维,崇尚亚里士多德学说的热潮尤为高涨。相反,柏拉图主义却显得陈旧落后了。
在无法阻挡的新思想、新潮流面前,巴黎大学校长不得不改变策略,于1256年重新让托马斯·阿奎那返回巴黎大学,继续作革新的尝试,并根据托马斯以往的教学成就和在学生中的影响,建议授予他博士学位,破格晋升他为巴黎大学教授。对于巴黎大学校长的建议,教皇当然是十分高兴和全力支持的,因为教皇向来偏爱修会会士,一旦托马斯就任神学教授,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主持大学里最高荣誉的神学讲座了。
然而,校长的建议和教皇的意愿,巴黎大学教师协会却迟迟不予批准。这其中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最为明显的是本地神职人员教师与修会会士教师之间的矛盾与日俱增,愈演愈烈。本来本地神职人员教师对修会日益高涨的势力就十分警惕,曾提出过限制修会教师权力、禁止修会会士教师参加教师协会、严格控制会士教授的名额等主张。本地神职人员教师队伍的代表人物圣阿姆的威廉(1210—1270年),也曾专门写了《近代危机》等文章,专门指责修会会士,强烈要求会士们不要在社会上花言巧语、蛊惑人心,要回到自己的隐修院去祈祷和劳动。现在要任命托马斯为巴黎大学教授,岂不是火上浇油。所以进一步激起了本地神职人员的抗议浪潮。
为了使托马斯-阿奎那教授职位的任命变为现实,教皇进行了一系列的活动:一是开除反对派头面人物威廉的教职,并责成法国国王路易九世将其驱逐出境,杀一儆百,以压制反抗浪潮。二是要国王派遣重兵24小时护卫隐修院,以防不测。三是明令禁止各种示威活动,以确保教授任命的隆重仪式顺利进行。四是多次亲临巴黎主教府,责令其以巴黎大学直接领导的身份,通知教师协会批准托马斯担任神学教授,并确保以后不得再反对修会会士参加大学教师协会……
除了本地教区神职人员与会士教师之间的争斗外,还有更为激烈复杂的修会与修会之间的斗争。这主要是教廷当时又别有用心地提出了让多米尼克修会会士托马斯·阿奎那和法兰西斯修会会士鲍纳文多拉(1221一1274年)一同晋升为神学教授,并且让两人在巴黎大学进行辩论。教会当局这样安排,一方面是由于时代给他们提出的难题,这就是从罗马帝国后期到中世纪前期的历史动乱中人们形成了一个观念:靠自身的力量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只有靠超越人类之上的神的施舍,才能得救,以奥古斯丁为代表的神学理论正是这个时期的思想反映。自ll世纪以来,欧洲社会经济的迅速发展,使人们对自身的力量有了新估价,认为人是有力量改变环境与自身命运的,亚里士多德主义在欧洲的传播及其理性主义支持了这种新的觉醒,给了人们一个崭新的思想武器来重新认识世界,认识自己的力量,因此,它必然受到新兴的市民阶层,特别是知识界的热烈欢迎。这新旧两种思想的斗争在当时只能以神学的形式出现,因为当时的欧洲只有一个囊括一切的思想理论形态——神学。处在这种新旧思潮斗争中的教会,是维护旧传统,还是接受新思潮,是每一个神职人员都不得不作出抉择的。另一方面,教会当局这样安排,也暴露出他们的矛盾心态,即柏拉图主义、奥古斯丁主义违反不得,否则就违反了基督教教义;而排斥亚里士多德的学说,也是难以做到的。究竟何去何从,心中无数,还不如把这两个存不同见解的会士推上前台,让他们去实践和检验。
教皇深深懂得,这两个人的辩论,不仅仅是个人的争斗,而是他们各自代表的两个修会之间的斗争。13世纪初,四处云游的布道成了僧侣们时髦的修行方式,这些僧侣被称作托钵僧。
最早成立的两个托钵僧团体分别由西班牙僧侣多米尼克和意大利僧侣法兰西斯创建,分别称作多米尼克会和法兰西斯会。多米尼克会自称“布道者”,一开始就表现出对神学和教育的兴趣,法兰西斯会自称“卑微者”、“小兄弟”,对书本知识并无兴趣,后来为了与多米尼克会竞争,也不得不建立起自己的学习中心。
122年前后,两会的势力扩展到巴黎大学和牛津大学,在学生中发展会员或派会员到大学学习,由于他们不服从世俗学生们所遵守的大学校规,一度被大学驱出门外。托钵僧们依靠与教皇直接联系的特权,后由教皇出面,大学里只好接受修会会士为教师。托马斯·阿奎那和鲍纳文多拉就是首先在巴黎大学获得神学硕士的修会会士。以托马斯·阿奎那为代表的多米尼克修会的神学家和以鲍纳文多拉为代表的法兰西斯会的神学家之间的争论表现为革新与保守两种思想倾向的斗争。斗争的焦点是对亚里士多德哲学的评价问题。托马斯在大阿尔伯特思想的影响下,顺应时代新思潮,注重理论和现实,采用亚里士多德的思想方法,试图为基督教教义作新的论证。鲍纳文多拉在时代的氛围中,不得不羞羞答答地接受一点亚里士多德学说,但从总体上是忠于奥古斯丁主义的,坚持柏拉图特别是新柏拉图主义理论,笃守基督教传统,主张内心体验,成了一个神秘主义者。
托马斯·阿奎那和鲍纳文多拉两人争辩的结果,虽然托马斯略高一筹,但是如果教会否定鲍纳文多拉,就等于抛弃了传统的基督教神学。这样,巴黎大学教师协会在多方面的重重压力之下,不得不宣布托马斯和鲍纳文多拉同时晋升为神学教授。
托马斯·阿奎那的教授职位,从提名到正式宣布,足足斗争了一年的时间,成了巴黎大学闹得满城风雨的教授任命事件。
现在,既然有巴黎大学校长的提名,有教皇的支持,有了大学最高权力机构——教师协会的正式批准,托马斯·阿奎那可以理直气壮地以神学最高权威的身份,公开阐发自己的见解。
他要扬弃柏拉图的理论,改造奥古斯丁主义,倡导亚里士多德思想,为基督教教学开辟一条新路。
托马斯·阿奎那作为教授,神采奕奕地穿梭于教师、学生、神职人员之中,他既有课堂教学的职责,又有主持自由讨论的权利,还有去教堂布道的使命。当然,他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了教学和主持讨论上。在教学内容方面,他以上帝为主题,同时涉及到自然界、社会和人的方方面面。在他看来,上帝创造了一切,一切又以上帝为目的,所以一切的一切都包罗在他的教学内容之中,特别是他主持的专题讨论和自由讨论会,都是些时代前沿的人们普遍关注的热门话题,大家引经据典,各抒己见,气氛十分热烈,大有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态势。托马斯·阿奎那精神抖擞、兴致盎然,他日以继夜地写作、思索、讨论和教学,简直是个工作狂。
2.工作狂
托马斯·阿奎那33岁时,被任命为巴黎大学的神学教授,他仿佛觉得神圣、威严、责任、使命和他相容了,他觉得作为基督教神学的最高权威,应该为上帝而奋斗和献身了。他把自己关在小屋子里,默默地向上帝祷告:至高无上的造物主呀!你是生命与智慧之源,请你赋予我理解的机敏和才智,给予我记忆的力量、学习的方法和谈吐流畅地表达思想的能力。他把手背在身后,眼睛中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步态坚定地踱来踱去,头脑中憧憬着未来的艰辛与喜悦。
然而,他似乎又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他想,在神学看来,信仰是至高无上的,那么信仰、神学同理性、哲学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一幕幕的现实生活在他的脑海中闪现,他看到披着深红色道袍的主教们浩荡行进的队伍,听到他们相互致意时所称呼的显赫、浮华的头衔,这难道就是诚信、神圣、谦恭的基督教吗?他觉得现时教会的全部礼仪以及那些圣物和信条,已经变成了外表华丽的饰物,基督教会已经从上帝的力量变成了教士的力量。他几乎不敢再承认宗教信仰了。
的确,当今的教士们损害和歪曲了福音书的信条,这些基督教徒渴望能看到耶稣的肉体乃至心灵,但却忘记了真正的基督教精神。那些人只知信奉、祈祷,却不去理解其中活的灵魂。托马斯·阿奎那觉得,自己不能愧对神学教授的职位,应该让人类恢复真正的基督教道德。他决定开始把教皇们历代的训诫和《圣经》的启示,编制出一个包罗基督教世界的理智、道德、神学于一体的基督教的神学哲学体系。
托马斯·阿奎那认为,有些人用爱来呼唤上帝,有些人用理智来呼唤上帝,自己完全具备把基督教神学变为神学哲学的精巧的理性。从未听说过基督的亚里士多德,不是为福音书提供了论证吗?亚里士多德把世界看作是质料和形式的产物,质料是创造世界的材料,形式则作为一种潜在的能力使世界处于一种不断生成、永远追求更高级的表达形式的状态。形式先于质料而存在,世界开始于形式和质料相结合的时候。托马斯·阿奎那看到,他身边那些开明的教授们,把亚里士多德的这种哲学,从非宗教的世界引入到基督教领域,把亚里士多德的形式类同于基督教的神性,把亚里士多德的质料类同于基督教的肉体,旨在论证基督教神学的“道成肉体”说。托马斯认为,这些教授们为了保护亚里士多德的学说免受攻击,很满意他们自己对亚里士多德学说的基督教化的解释。托马斯又进一步认为,教授们的这种解释,只是诠释和复述,很难看出有什么独特,托马斯当然不会赞同这样的诠释,他要以富于独特性的头脑,阐述自己独特的具有时代性、革新性的信念。
托马斯·阿奎那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教学、写作、讲课和主持讨论之中,对哲学神学的思考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讲台上,他总习惯扬着头,双目紧闭;走路时,总是低着头,默默不语;吃饭时,常常是避开同学们的喧嚷,躲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斗室里,写、看、想成了他除睡觉之外的全部内容。在他的心目中,这个世界上好像是除了亚里士多德、上帝、哲学之外,其他什么也不存在了。所以,不管在什么场合下,他常常是因为对这些问题的某些卓识而叫起来、跳起来,使得周围的人莫名其妙。
一次,托马斯·阿奎那同几百个人一道被邀请到法国皇宫赴宴,席间,客人们相洽甚欢,托马斯却旁若无人。当人们全神贯注地倾听国王口若悬河的演说时,已走神的托马斯突然把拳头猛砸在桌子上,喊道:“这一定会使异教徒信服!”所有的客人都被惊呆了。有谁竟敢这样放肆地打断国王的话呢?所有的目光都盯向托马斯。这时,国王从王座上注视着托马斯,等待着他作出解释。
“我刚才做了个梦,陛下。”托马斯以刚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神态连忙回答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