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章殿内的桌案上果然堆满了奏折。
银杏替我穿上鞋履,我便施施然走向正闲倚在桌案旁的帝王身边,他瞧瞧砚台,又眨眨眼看向我,仿佛在说那笔墨正嗷嗷待哺一般。
“陛下,妾先为陛下磨墨。”我亦迎上他的目光。
“记得,要加朱砂。”他笑着开口。
“是。”
墨研好之后,他果真开始批阅起奏折来,只是不知是他有着一目十行的才华,又或者奏折之上端底是无甚紧要的小事,那奏折他看得极是随意。
为避免无聊,我随意抽了一本书册来看,但不知为何,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我有许久未有这般心绪不宁了。
于是我放下手中书册,在靠窗的桌案上写起字来,可刚提笔写下一行字,我却突然发现了不对劲,当年林赵两家为世交,因此我与赵云斋一同在他家宗学读书,他是学里的尖子生,其中书法更是修得极好,因此模仿者不在少数,而我作为其中之一,为了靠近他,更是刻意学习他的书道。如今我在纸上写下的这一行字,端底还是当年的字迹——苍劲有力,完全没有一个闺阁女子的温婉秀雅。
我的确应该好好改变字迹了。
“婉婉?”
“嗯?”我被帝王的呼唤猛然惊醒,一滴墨便堪堪滴在了左手背上,于是顺道便揉了那有字的纸擦了手上墨迹去,将纸团丢进了脚边的火炉里。
“陛下?”我疑惑回头,“唤妾何事?”
“过来。”他招手示意我走近些。
“婉婉你可认识赵敛?”待我在他身边坐定,他如是问道。
我的身子猛然一紧,不觉在袖间握紧了双拳,他此刻,为何突然提到赵云斋?冷静,冷静,若是发现了我,怎会如此反应,再说,如果发现了我,何必拐弯抹角提到赵云斋。寻常待之便可,高婉樱!
我缓缓低头,微微理了理鬓间散落的头发,故意让未拭干的墨汁沾到了眼角,微微笑道:
“云城最著名的驱魔世家的敛公子,妾身为云城人氏,怎会不识得呢?那日妾离开云城,
还远远看见他携夫人女儿来为妾送行呢。”继而抬头疑惑问道:“陛下为何突然提到他?”
“哦,倒也没什么,赵敛上书请求到王都来护卫皇城,想来是和向氏长女辞官一事有关。”
“哦。”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想来的确是的,向大人辞官,赵家作为姻亲,又是世代忠于陛下的驱魔人,的确应该派人来王都的。只是向大人为何突然辞官?”
“向氏长女自十五岁起护卫王都已有十二载,如此耽误她的终身大事,孤王也不忍心的。”帝王说到此处,却又忽然看着我闷声笑起来,向我微微勾手道,“过来。”
“啊?”我犹自佯装疑惑,向他身边再挪了挪,然后,顺势钻进了他怀里。
“孤王不是在说这个,抬起头来,你的左侧眼尾有一块墨迹。”
“啊!?”我赶紧抓起手绢去擦。
却见他笑得更欢快:“罢了,罢了,孤王来帮你擦吧。”说罢,果然用绢子沾了砚台旁的清水替我拭去墨迹。却不忘继续嫌弃道:“这么大了,还似初学字的幼童般,高郡守夫妇不曾教你闺阁仪态吗?”
我嘟囔着小声道:“妾因体弱不能常外出游玩已是遗憾至极,爹爹娘亲那里还舍得用礼仪来时时约束我,只要不失大礼就好。何况,妾失了闺阁仪态,陛下便不喜欢妾了吗?”我眼里带着笑,说出的话,却带着半分委屈、半分骄纵。这一番谎话说得行云流水,不过细究起来,其实也算不上完全说谎,我的爹爹娘亲从前确实从不拿闺阁礼仪来束缚我。
“小妖精,你明知道孤王不是在责怪你。”他用手指轻轻刮我的鼻尖,“好了,去照照镜子,理一理妆发。”
“不理了,不理了,既然陛下都见过了,婉婉还理它做什么。”我笑着摇摇头,再次顺势靠在他怀里,继续撒娇道,“陛下奏折批阅完了吗?要不要准备些茶点解解乏,妾陪陛下手谈一局,陛下也顺便检查妾近日来棋艺可有进步,可好?”
“说什么让孤王休息,不过都是让孤王当你的便宜老师罢了。”
“哪有!陛下太小看妾了,早在陛下批阅奏折之前,妾便已经吩咐银杏让厨房备下陛下最喜欢的莲子银耳羹了,还有芙蓉糕和玫瑰酥哦。”我献宝般笑着一一罗列着,帝王嗜甜,我第一次知道时,也颇觉得不可思议。
“罢了,罢了,看在你费心为孤王准备食物的份上,走吧。”
“是,陛下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