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阳城。
因与塔姆格接壤,偌大的城中一半以上是草原,百姓除了养些畜牧外,几乎种不出农作物,便比苍晧国其他各城落后许多。
这里四季分明,春暖夏炎,秋凉冬寒,听说过了邻国塔姆格境地,再往西去百里有一片极大的沧月湖,听说,入了湖底便能见到传说中的鲛人,听说……那是亡人的归路。
不过与远在千里之外的长阳城无甚关系,没人关心,没人敢去,因是荒川人的领地。
福德酒楼为城中心,是最繁华的一块区域,在这其中,有这么一间小屋,无人问津,毫不起眼。
小屋内聚着十余人,主座端坐一男子,身穿黑衣,面若冠玉,神情淡漠,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入得了他眼。
此人正是消失多日的徐渊。
他微启薄唇,声音悦耳如山竹清高,却缺乏许多情绪,听不出喜怒,“都准备好了?”
身旁另一人答道,“放心吧将军,人都安插进去了,倘若那逆贼有任何动向,不出一日毙命。”
徐渊闭眼听着,右手两指轻轻摩挲,面上依旧无甚表情,像尊雕塑一般。
长阳城多年未曾管制,内部成员复杂,他在几月前已把那些混入其中的细作尽数找出,特意将那波人与自己的亲信调换出来。
不久前与荒川人的战役中,虽然损失了些兵力,不过好在剔除了这些杂碎,而荒川人也借此被他击退。
他特意放出假消息,让副将报回去一件事,三万士兵折损,将领下落不明。
而另一件调军的事,想来他不说,那副将跟随他多年也懂得该如何做。
他在下一盘棋,一盘天下的棋。
而苍晧国这盘棋太乱,犹如荨麻,刺人,杂乱。国家乱,百姓不得安,朝局乱,百姓亦不得安。
斩草要除根,不除去坏死的根,何以斩草?
只有让这群老狐狸放松警惕,他才有机会从中动手。
那张天网正在悄无声息的布下,一群鱼儿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收网,不过时间问题。
几日前,徐恒又传来纸鹤,那纸鹤是仙家符咒所制,日行千里,阅后即焚。
里面不仅写了徐恒已赶往长阳城,还说了夏浚的事。
徐渊对夏浚无甚感觉,因当年情况危急,他不得已之下选择夏浚,如果夏浚不想当皇帝,他同样会逼着夏浚登基。
国不可一日无主,也不可沦入奸人之手。
可徐恒不同,多年来一直替夏浚扫除障碍,明面上夏浚是傀儡皇帝,不过是做给朝堂众人看得,私底下不知为夏浚挡去多少杀身之祸。
而这次徐恒赴疆,便特地拜托他,将调往京中的亲信分一批保护夏浚,璠魑军一百精兵也已被徐恒遣回,只让他们回去告诉夏浚,他自有安排,莫问。
作为兄长,自然会帮,可他这位弟弟的想法他从来看不透,就像徐恒也看不透他一样,二人都是心如沉水之人,难以探究。
即便如此,二人都是一路扶持而来,因为除了彼此,已无亲人可依。
想来不过几日,徐恒便会到达长阳城,他的计划,有了徐恒便更多一层保障。
从袖中拿出一个布袋,里面装得是隐匿丹,大概能持续六个时辰,同隐息丹不同,此丹唯有仙家人可察,凡人若想察觉,除非服下丹药。
在长阳城待了九年,与城中百姓多已相熟,未免生出事端,这几日不能暴露行踪。
“孙钊,李祁,随我一道回去,其余人回到各自居所,待我发令再出动。”他倒出三粒丹药,均分给另外两人,三人服下丹药,在众人面前消失。
屋门被打开,已然是走了。
长阳城正值春季,虽无甚花朵开于城中,但胜在阳光明媚,长空万里,过了这条街便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倒别有一番趣意。
“将军,眼下作何打算?”孙钊在后问道。
徐渊微一思量,想不出该做些什么。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除了等时机成熟,竟真无事可做。
他每日操持军务,又要在暗地里观察朝中动向,以便于日后行动,天天忙得焦头烂额,哪有空闲时候?便从未想过这些。
李祁闻言,道:“徐将军,不如我们去前头的福德酒楼吃些酒菜,再去隔壁容香苑潇洒一番?”说着,那眼珠滴溜溜转起,透出几分色眯眯,一身痞气丝毫未改,吊儿郎当。
李祁向来是个痞性子,早年间当过乞丐,偷过东西,还差点将人误杀。
徐渊一次外出,碰巧李祁正在遭人追赶,他见其身手灵敏,心中略有几分赏识便带了回来。
李祁确实不负所望,多年来,凭借自己的努力在水渊军中已是能带领几千人队伍的队长。
除去孙钊不说,他在众多下属内更加倾向李祁。
此人心性通透,圆滑世故,大事面前懂得变通,相比孙钊的忠,他更看好李祁的智。
若是有机会,他会放李祁回京,京城他自是能说上话,推个举荐信,替李祁寻个体面职位未尝不可。
孙钊撇撇嘴,“将军与你我三人皆服下隐匿丹,何以让人见得?更别说去酒楼了,怕是躺在门口也无人搭理。”
李祁耸耸肩,“说说罢了,你何以这般?”
正说着,远处跑来一名女子,双手捂着脑袋,脸上灰扑扑的,那衣服也甚是脏破,依稀可见原是件白衣。
她后面还跟着一群人,个个手上拿棍棒,还有只土狗紧随其后,凶狠的追赶女子,“啊啊啊,别打我了,我下次不吃了还不行吗?别打了别打了……”
徐渊不愿多事,侧身避开女子。
结果那女子眼睛一定,突然瞄上了他,身子一跪,双手一抱,缠在他腿上。
他面露嫌弃,却忍下了。
发觉事情不对,立刻拿出一枚隐匿丹给女子服下。
后面追得人见女子突然消失,皆是一惊,不知是谁喊了句,“妖怪啊!”便做鸟兽散,落荒而逃。
孙钊李祁一同出声,“将军……”
徐渊皱着眉,给了二人一个眼神,后者立刻领悟,不再过问。
他蹲下身,扶起那女子,“姑娘……来自千山院?”
千年前,这片大陆上有许多仙,甚至神,可后来人族祖先侵入,这些个神仙便一一消失,不知所踪。
千山院是千年来唯一有史书记载,且真实存在的仙境。
他的丹药便出自千山院,除非还有其他不为所知的神族,否则眼前女子定是千山院的人。
不过即是千山院之人,怎落得这般田地?
女子没有回答他问题,双手摸摸脸,脸上污泥被去掉,其面容便清晰可见。
新月眉,鼻梁小巧,鼻尖微微翘起,一双眼睛圆而机灵,活脱脱小狐狸样儿,若是细看,那双眼好像在勾人魂,看一眼便难以忘怀。
竟是如此貌美。
徐渊不自觉被对方吸引,他至今二十六岁,见过无数美丽女子,甚至有些说得上是倾国倾城,红颜祸水之姿。
但那些女子与面前人相比皆是胭脂俗粉,若她们是艳丽凡花,那眼前女子便是盛放于仙人手中的纯白之花。
清丽脱俗又妖冶至极,多么矛盾却恰好融合。
有那么一刻,他竟想将女子拥入怀中,疯了疯了,一定是他连日来太过劳累导致的。
女子在他眼前挥挥手,歪头疑惑道:“他怎么回事,不是个傻子吧?”
孙钊握了握拳,李祁尴尬的咳嗽出声。
果然好看的花儿都带刺。
徐渊闻言,眼睛瞥向别处,“徐某冒昧,望姑娘莫怪,”他微微一笑,“敢问姑娘芳名?”
李祁孙钊在一旁都看傻了,跟了将军这么多年,且不说为何突然问起女子名字,他们可从未见将军何时笑过,便是再高兴的事也只多看两眼。
此刻在徐渊脸上见到如此和煦的笑,二人皆在背后竖起一阵寒毛,画面十分诡异。
女子摸摸鼻尖,爽朗道:“南觅。”
南觅……好名字,似乎在哪里听人提起过。
南觅两指捏捏下巴,盯着徐渊许久,直到徐渊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姑娘……怎么了?”
“嗯……哦!你是徐恒?”南觅笑着拍了拍徐渊的肩,力道不小,毫不逊色于男子,“自从你十年前下山后我好久没见你了,我找你那么久没想到今日碰见。”
经此提醒,徐渊也想起诸多事情,“原来你就是家弟口中的南觅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