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觅在前打头阵,孙钊鬼鬼祟祟跟在后头,二人就差在脖子上挂个牌子写上,我有问题,我很诡异。
她直觉徐渊一行人行动隐蔽,否则不会服用隐匿丹,她心中明白,嘴上没有明说,以免打草惊蛇,好在赏春节接近尾声,街上的人稀稀落落,大家各忙各的,没几个关注到他们。
“你叫什么来着?”南觅嘴上问话,眼睛时不时张望周围,一旦有人接近几步,她便下意识躲一下,惹的路人莫名其妙。
孙钊扛了徐渊一路,略微气喘,他自幼习武,可徐渊的身量同样高大,除了比他瘦些,等于背另一个自己走路,“孙钊,昨晚找您的那人叫李祁。”
“哦……这样啊,那……你家公子受伤了,怎么不见其他人来接应?”她回头瞄了眼孙钊神情,见孙钊脸上划过慌张,眼神闪躲,嘴角了然一笑,“你们是逃犯?强盗?小偷?”
孙钊被惊得呛到口水,“姑娘莫要说笑了,我们当是保护将军为己任,哪有……”他意识到说错话,立刻噤声,心中暗骂自己蠢笨如猪,随便套几句话就骨碌碌交代个清楚,果然言多必失。
“哦,将军啊。”南觅意味深长的说出将军二字,李祁的话她尚且当做自己一时听错,那么此刻孙钊真真切切说出来断没有错了。
她下山不久,一路流连至此,自诩万事通的南觅到了长阳城肯定先要了解城中之事,而近日来最大的事莫过于长阳城将军失踪,三万兵折损。
苍晧国国情特殊,加上国土面积广阔,一个大城至少需要一名城主两名将军管理。
而长阳城地广人稀,除了逢年过节多些人外,平日里见不到多少人,致使城内将领极少,到了这一代唯有从京中调来的一名将军,连个像样的城主都选不出来。
换句话说,京城将军到这儿又当爹又当娘,不仅要防外族侵占,还有亲自管辖城中众多事务。
老百姓对这位将军风评倒极好,说其为人热忱,有胆有谋,之前混乱不堪的长阳城,自从这位将军来了便安分许多,治理的井井有条。
长阳城就一位将军,再看孙钊的样子,不难猜出徐渊是长阳城守城将军。
她自小聪慧过人,千山院的尔虞我诈不比凡间少,不然她不可能在竞争激烈的千山院中当上掌门之徒。
眼下徐渊的伎俩,于她不过小儿科。
善谋善战的将军怎会轻易兵败,恐怕是声东击西,另有预谋,至于内情如何,她又不是徐渊肚里蛔虫,倒真猜不出来。
倘若一切正常执行倒还好,不料突生变故,徐渊被来历不明的人重伤昏迷,世事难料,风云莫测,凡间,果然危险。
解了困惑,她心中大感高兴,看人看物也越看越顺眼,恰巧今日无风多云,她不知不觉已走到福德酒楼旁的巷内。
门外除了李祁再无他人,她放缓脚步,对着孙钊耳语,“你们放心,我不爱管闲事,有些好奇罢了,你们呢,好吃好喝供着我,说不定我哪天心情好,还能帮帮你们。”话音落,她自己倒感到几分汗颜。
不讲道理便罢了,还趁人危难落井下石,但这对她来说不算坏事,毕竟脸皮厚走哪都吃香,论起无赖,她南觅说第二,谁人敢称第一,有?那就更无赖,将那人比下去。
孙钊皮笑肉不笑,敷衍的呵呵两声,“姑娘真是善心。”
他们进了屋子安置好徐渊,李祁将孙钊拉到一旁,低声问:“我备了马车,怎么你们是走来的,路上没人察觉?”
孙钊搓了搓满是厚茧的手掌,支支吾吾不开口,最后长叹一声,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说道:“南觅姑娘伤了后腰,不便坐马车,而且我觉得她知道很多事,这姑娘太聪明了,我长这么大除了练武就是练武,搞不懂你们那些花花肠子,被人随便一激,我就……唉。”
他跑到一旁蹲下,随地捡起小石子抛向墙角,哀怨道:“不跟你们说了,一个两个都当我二傻子戏弄。”
李祁闻言失笑,看来孙钊这愣头青对自己还挺了解。
只是……他皱眉看向屋内自顾玩闹的南觅犯起惆怅,这姑娘确实聪慧,三言两语便知晓个中缘由,若是再多待几天,怕是连众人老底都揭出来不可。
古人云,唯女子小人难养也,近之则逊,远之则怨,难怪将军这么多年除了他们几个亲信便甚少与外人交集,怕也是不想遇到阴险狡诈之人。
倒不是说南觅阴险狡诈,不好相处,可这聪明劲儿让人喜欢不起来,太聪明的人短寿啊,说句难听的,他们将军不就是太聪明遭人惦记,也不知哪户仇家找上门来下此毒手。
李祁还在想今后如何瞒过南觅,反观南觅,则是一脸悠闲,在屋内左右张望。
小屋被分成三部分,最右边是睡觉的地方,还算宽敞,晚上搭上帘子,足够他们四人睡下。
中间正对门横摆着一张黑褐色长木桌,约有两丈,她坐在木桌右侧。
屋子最左边放着一架三层书架,架子上不知放了什么,大致是些册子竹筒,她隐约能感觉到书架周围施了术法,熟悉又陌生。
而小屋本就藏在巷子里,阴暗的很,此刻已近傍晚,屋里更显暗沉,“李祁,点灯。”她俨然端起一副主人架子,她在千山院呼风唤雨惯了,难改这命令人的语气。
李祁走进来,温声道:“姑娘莫急。”他走向屋子左边,从书架最底部的柜子中拿出一具灯盏,吹了吹手中的火折子,点燃灯芯,转而放到长桌中央。
灯身由古铜打造,油盏雕着传说中人身鱼尾的鲛人,尾尖挂在油盏外,上面的鳍栩栩如生拖曳出一寸长,“鲛人”从头部到鱼尾围绕油盏,旁开一口用以透光,双臂向内微弯垂于身侧,眼角挂着一颗泪珠。
灯油颜色燃时呈水蓝色,熄时呈深碧色,点燃后,经久不衰,遇风不灭,唯有沧月湖水可灭其光。
灯火小小一颗,傲然玉立于黑暗中,是诡异的幽蓝色,所照之处皆泛蓝光,同时也照到南觅腰间沉寂已久的鲛归剑。
鲛归剑多日来毫无动静,此刻那剑身却微微颤动,像遭遇不幸的人内心满是不安,南觅渐渐被其影响,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恨意。
她突然站起,一掌拍在木桌上,木桌被她拍开丝丝裂痕,“这是何物!”她气愤的说道,眼含怒意瞪向李祁。
李祁本好意点灯,不料被突然质问,心中略有不满,“古佛盏。”
“古佛盏?”好啊,好一个古佛盏,竟是拿鲛人油脂做得燃油!鲛人消失千年,凡间竟还不肯放过鲛人!天理难容!
她难抑心中滚滚恨意,紧握剑柄,迅速抽出剑身架在李祁脖颈处,寸寸逼入,“哪来的?”
李祁也很硬气,被人拿剑抵脖子没有求饶半句,“姑娘这是何意?在下为您点灯照明,您却要致在下于死地?”
孙钊在外闻声赶来,一进房间便见二人剑拔弩张,凶神恶煞的怒目对峙。
他做起和事佬,上前阻拦,“好好的,你俩怎么了?”
南觅轻蔑一笑,拿着剑柄的手不住颤抖,“怎么了?呵……可笑,贪婪的人类!”
李祁毫不示弱,反击道:“说得好像南觅姑娘不是人似的。”
“你!”说着,她又逼近剑刃,鲛归剑在剑鞘中柔软如水,一旦出鞘便削铁如泥,锋利无比,不过轻轻一碰,李祁脖颈间已渗出丝丝血迹。
孙钊看得心惊,赶紧劝说:“这中间定是有误会,姑娘莫要错怪好人啊!”
南觅闻言,倒冷静了几分,也不知为何,她在见到古佛盏时的第一眼便起了滔天恨意,那股恨意是与生俱来,毫无理由,下意识而起的。
她又看了眼古佛盏,冷哼一声,收回鲛归剑。
三人之间的气氛冷凝无比,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映着蓝光,便显得异常寂静。
最后,还是孙钊先开了口,“姑娘是为古佛盏而动怒?这灯盏乃徐恒徐大人所送,我们不晓此灯来历,却知并非凡品,但左右不过一盏灯,平时只做照明用。”
南觅听后倒没有先前生气,见孙钊说时神情诚恳,而一旁李祁面上虽有不悦,但无丝毫虚假之意,再回想昨日情形,想来并非贪婪之辈。
徐恒这人当真可疑,当时就不敢轻易放了他下山,偏师傅不愿寻找。
南觅指尖“嗒嗒”敲木桌,静谧之下,心生寒意,“你们身上的符咒丹药想来是徐恒送的,他就没告诉过你们这些东西的来历?”
李祁眼珠转了转,面上不悦消去大半,皱眉道:“不曾,姑娘是怀疑徐大人?”
她心知此刻不能暴露过多,听李祁的意思似乎并不知有关千山愿的事情,否则她今日便是大开杀戒,也要将一干知情人斩于剑下。
她打起马虎眼,背过身去,“没什么,是我方才思虑不周,冒犯了,望二位不要往心里去。”
孙钊没有怀疑的相信,但李祁心中的戒备却更深一层。
他可不信什么思虑不周的托辞,方才南觅所表现的恨意就像面对宿命仇人似的,其中必定暗藏蹊跷。他观察了这么久,判断南觅实力恐与将军相当,若逼急了对方怕是要引火烧身,故而不敢多问。
他正要伸手收起碍事的古佛盏,南觅却上前阻拦,搭在灯盏处的芊手慢慢收紧,她牙齿紧咬下唇,到最后滴血都不肯放松,可一转眼又恢复平静,别过头去不再看那灯盏,让他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