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务人”张有财又回到了贫穷状态,为了还债,为了给老大买房帮衬几个,为了老二的娶妻大业,张有财没白没黑的干,奈何年龄不饶人,外出打工没人要,种点庄稼又卖不上价,土里刨食儿越来越难了。
忽然有一天,整天下河钓鱼摸虾的张繁荣正儿八经的提出要搞养殖,养鸭子。鉴于二儿子的一向不靠谱,张有财是又疑惑又高兴又生气,心里头五味杂陈,以至于正收拾那台服役七八年的十二拖拉机摇把子掉下来都没注意,落在他脚上就砸了个蹦高。
“我可是说真的啊,我学校学的就是养殖,这两天我去河里也看了,鱼虾、水草都多,鸭子往里边一放,吃去吧,不用管,傍黑天儿再赶回来,省事儿!”张繁荣大咧咧坐在拖拉机斗子上。
张有财冷哼一声,“就你?两分钟热度,不出三天,鸭子就让你炖完了。”
“嘿,这可不对,”张繁荣眉飞色舞,“你不能拿老眼光看人哈,我都想好了,先养上一百来只,刚好年前出栏,趁着卖年货,就能挣一笔,转过年再去河滩上盖个鸭棚,两三年就能搞起来,以后我就是养鸭大王了。”
张有财忽然抓起手边的棍子就往张繁荣身上砸,“我叫你养鸭大王,砸死你个败家玩意儿!”
张繁荣的娘把豆角一扔,就从小菜园里跑出来抱住张有财,“啥话不能好好说?老二,也不怨你爸,勤快点他还能打你?”
“我不干活儿,你们说我没志气;我说想养鸭子,你又打我,那你说,我能干啥,地里的活儿我可不会啊。”张繁荣委屈的嚷嚷着。
张有财说:“开拖拉机你可会?扛袋子你可会?吃完饭跟我去掰棒子,狗熊都会掰你不会?”
“行啦,今儿八月十五,大过节的,都别嚷嚷。”张繁荣的妈出来圆场,“老二你先去给你爷爷奶奶烧个纸,这大过节的,吃了饭去跟你爹掰棒子去。”
张繁荣不耐烦,“烧纸干啥,那都是迷信!”
“你说啥?没良心的东西,”张有财毛了,“迷信?连祖宗都不敬了,还能指望你干啥正经事儿!”
看到张有财又要发作,张繁荣赶忙带着草纸香烛往南山的祖坟跑去。坟地在半山坡上,站在山脚,张繁荣发愁的看了看往上走的羊肠路,实在懒得上山,嫌累得慌,想了想,就在山根底下把纸烧了,边烧边念叨,爷爷奶奶,你们飘飘的腿脚快,自己下山来拿吧。他不知道这一幕恰巧被村里的“二皮子”看到了,半天都不到,迅速传遍全村。
吃过饭,爷儿俩收拾东西就要去村西头的棒子地,张繁荣开拖拉机,路过二皮子大门口,七八个人正在打牌,二皮子喊了一句:“繁荣,你爷爷还等着你送饭呢!”张有财的脸越发的黑了。
出了村,小路两边就是半米深的排水沟,临近地头,一段排水沟坍塌了一块儿,张繁荣回头说:“前边路太窄了,过不去。”
“你走就行,过得去。”张有财说。
“过不去,你看那路。”
“能过去,老实开车。”
张繁荣忽然一打方向盘,拖拉机一头扎进了排水沟,车斗里的张有财一下子就甩到了沟里,满脸的泥。张繁荣咧着嘴,“你看,我说过不去吧!”
张有财抓起泥疙瘩就扔过去,然后忽然就哭了起来。
他爹一哭,张繁荣毛了爪,哄了又哄,最后跪那儿指天画地的发誓要改好。张有财也哭累了,天也快黑了,拖拉机还歪在水沟里,抹了把老泪,不敢使唤张繁荣,自己跑村里找了几个人帮着把拖拉机弄出来。
但从这天起,张繁荣算是跟养鸭子这个念头儿较上劲了,走哪嘟噜哪,实在拗不过,张有财妥协了,厚着脸皮找大儿子要了几千块钱买了七八十只鸭苗,哆嗦着手提留着心交给张繁荣去养。
张繁荣却给了全家一个惊喜,腊月里赶上两三个月没雨雪,天气干的好多人感冒上火,吃鸭子滋yin的说法流传开来,张繁荣的鸭子刚好出栏,竟然一抢而空,价钱还不低。
转过年,正月十五刚过,张繁荣就提溜着几瓶酒来到李小民家,要求在小河边承包几亩沙地,要盖鸭棚搞养殖。
不喝酒的李小民是王八蛋,喝了酒的李小民那就是糊涂王八蛋,哪还管什么规划,大手一挥,盖吧,过年过节给叔送几只鸭子就行。
农村那几年就是这么个情况,大家都这么干,张有财也就没有多想,一家人东拼西凑,河堤下的沙地上就建起来一座占地两三亩的养鸭场,小鸭子们“呀呀”的嫩叫声飘荡在春风里,张有财头一次觉着二儿子是个有本事的。
张繁荣倒也不负众望,从这以后,吃住都在养鸭场,虽然一身鸭屎味儿,可是心气儿足足的,还自己下力气挖了一条小水沟,把河水引进来做了个有进有出的小水潭,每天看着鸭群,活像个大将军。
就这样打拼了几年,好不容易出了点成绩,成了四里八乡有名的养鸭大王,倒也完成了当初的许诺,修了房买了车,也算是奔了小康,苦尽甘来。
好日子到了这时候,大反派刘思贤就该上场了。随着城里建设工程的火爆和大基建的铺开,刘思贤的砂厂也就不停地扩张,日进斗金不输小煤窑。沙滩采完了,就拿挖沙船挖河道,河道满足不了,就把目标对准了沙地。
走通了河道管理局的路子,上面就下文要整治河道。某一天凌晨,正在熟睡的张繁荣被人抬着扔上一辆面包车,拉到一百里外的半坡里扔下,扬长而去。等他千辛万苦回到村里,站在河堤上,哪还有养鸭场的影子,全拆光了,这伙儿人表现出了极高的工作效率,建筑垃圾都没有,鸭子全被拉走,设备搬不走的就丢弃在路边。
张繁荣当时就毛了,哭嚎着跑到养鸭场遗址,跟张有财老两口抱头痛哭。哭累了,这个曾经的浪子又一次表现出了他坚韧的一面,一遍遍的往镇里、县里跑,要讨个说法,政府的态度也很坚决,违建,一分钱都不给。
张繁荣的历史讲完了,信访办也就到了,一进门,就看见赵斌苦着脸端着几盆秃噜了的万年青往外走,信访大厅朝向大街的一侧玻璃全碎了。
看见吴思方过来,张落叶哭笑不得,“哥,你这是遭灾了?”
“嗨,别提了,我这不眼瞅着要下班了么,大伙儿就回办公室了,听外边稀里哗啦,我还以为物业在搞维修呢”,吴思方一脸无奈,“后来保安跑来说有个小子把大厅里的玻璃全砸了,我出来一看,就是张繁荣这小子,正在薅盆里的花呢。”
“他人呢?”
“派出所弄走了,今晚他是出不来了。”
“嘿,这事儿闹的,这个点儿了,都没法救他”,张落叶郁闷道,“我先去给家里打电话说声。”
吴思方说:“我打过了,你抓紧找一趟老爷子,他那边一句话,张繁荣能少受点罪,我不好出面。”
张落叶也没有好办法,只得说:“那行吧,我先去找一趟王秘书,尽量不惊动老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