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愉快。”只字片语,在夹杂着碎雪的呼啸寒风之中零落而散乱。没有觥筹交错,不见羽衣霓裳,独那茫茫雪原,一马平川,不见边际。
国际惯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袍摆翻飞,猎猎作响,呼出的气息也瞬间成了雪沫。熊皮大氅的翻毛领口也积了一层冰霜。潮湿阴冷地贴着脸颊,不太好受。风像是化了形,时不时触弄着他的眼球,让惊涛骸浪本你能地眯起了眼。
这是同夜郎的第几单了呢?应该不下三次,否则他不会如此记不清楚。夜郎这的都是短单,一次性的,不会像W那笔还有需要跟进的机会。风险小、容易做,但相对应的报酬也不比长单。这不,几个案子,仅赚了他一个月房租。“真是的,怎偏生选了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惊涛骸浪言语中带着嫌弃地掸了掸身上的皮草。然并卵,那雪还是该积的积。
“没办法,最近打严,爷好容易才找到这个地方。”以他现下的萝莉身材,开口闭口的“爷”,惊涛骸浪怎么听怎么违和。问其为何选用萝莉,答曰:“中心低,不怕摔。”惊涛骸浪嗤之以鼻。眼前广袤无垠的一片皑皑,连个土丘都见不得,夜郎也不怕腿短让这雪给埋了?惊涛骸浪近九十度仰头望天,儒雅贵公子生生让他望成了练习顶球的海狮。漫天飞雪隔去了阳光,天空也是那么地不真切。
打严?恐怕以后不能在夜郎这里赚钱了呐。
惊涛骸浪其实兀自又在雪原中呆了一会。不是因为风景多美,多难得前来此处。只是在思量着是否要挂到“天黑”野兽出来猎几匹狼充人头。是W的戈壁将他炸回现实。
不过是例行公事地拉出窗口,小小地意外地发现戈壁有更新。“一个微笑,自己领会。”附上一个人畜无害的文包。于是某人习惯性地祭出软件扫出密码。惊涛骸浪只想说:“我知道我们入决赛火了!但不带这样!!W你赤果果的背叛!!!”满屏满眼的等等等等。他手贱,点了一篇。…
尉迟海觉得自己需要静一静。
那一道长廊,走多也难免会觉得乏味。一成不变的零售铺,感受不到温度的阳光,机器制造出的阵阵威风。以及,那总是觉得太短的道路。他在一方窗前驻足,苍白的面容隐约倒映在玻璃之上。路上行人本就三三两两,并没有人在意他为何止步。湛蓝的天空,匆匆的城市。他的目光一时竟找不到焦距。
昨日狄丕刚送昆鹏去了机场,也昭示着校际赛于他们而言是真的结束了。
他在黑市中打听到三校联队,也就是紫水晶那一队赢得了wildcard外卡队荣耀。然后,他们队在四强的第一战,输了。是掉以轻心?是无心恋战?是技不如人?事实是他们被淘汰了,所以不重要了。外卡队是谁,也不重要了。
W很久没联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收租”?还有一个星期。开学,W的单子。倒计时开始。
天空中飘过乌云。沉重、压抑,渐次聚拢,遮去了阳光。封闭的城市对于自然界的变化有些迟钝。若非今日特意注视,兴许又是再一场暴雨悄无声息地肆行,然后结束。夏日的浪漫,暑假与青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跨出《魔戒》小说篇幅的长度。纵是稀释了电影中精彩的桥段拉长了篇幅,纵是有那么些度日如年的时候,却终是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天。
“我说,开始物色毕业设计小组成员没?”开学第一个星期,尉迟海难得地每日来学校报到,于是顺理成章地被好友兼管家婆狄丕逮了个正着。又是一个阳光普照的日子,蓝天白云,白驹苍狗。辽阔晴空予人一种想振翅高飞的冲动。一种想挣开一切俗世枷锁的勇气。
尉迟海人前梳洗得还算清爽,虽说实在宅惯了,从骨子里透着一股慵懒。比如今日便着一件过于宽大的针织毛衣,现下正努力地将可以盖住双手的袖子拉至肘部,叹道:“你们系这么快就开始了?这才二年级呢。”
两人正在学校一座咖啡厅,四周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此盛景被狄丕好友兼学长世仁喻为“开学头两个星期以及最后一个星期的热情。”顺带一提,狄丕告知他世仁这个学期中房屋租契到期后打算搬去和女友小蕊同居。狄丕又喝了一口杯中的奶茶,“嗯”了一声彷佛这一切再正常不过。“好队友有助于竞争到好导师。”而好导师的作用,自是不言而喻。
尉迟海感叹:“幸好我们系多数毕业设计课题都是单人完成的。否则我还真死定了。你有人选没?”
狄丕随即说出了两个名字。尉迟海比较在意那个女生的。黎茜,机械工程系系花。和狄丕一样有志于核工程方向发展。更重要的是未曾听闻她专业如何地杰出,也没听说她在和谁交往。再说那颜值是杠杠的,就算放在隔壁人文学院亦是系花级别。尉迟海有种不详的预感。他想起曾经有人同他说过:“就像一个旁观者,眼看着剧情在面前展开。明知无力更改什么,却仍禁不住投入情绪。”
尉迟海一直蹉跎到深夜才回自己的住所。夜晚,他找到了一处,只余那长廊走道路车站一片白光惨然,倒别具一番风格。窗外,远处,隔着长长的落地窗,苍白与浓墨交织的夜幕,似乎城市的某个角落仍是灯红酒绿,笙歌逗晓。却是如此遥远,一眨眼便可忽略。
家中,套上设备的尉迟海闭上了眼,任由系统启动。神经末端感受到那熟悉的酥麻,眼前一片混沌,而胸口的沉闷亦随之减轻了不少。
耳畔是科幻区稀松平常的破空呼啸。又有几辆车从惊涛骸浪头顶掠过,气流扰得他那上了厚重发胶以图违背地心引力发型的水蓝色头发都散乱了。他仍是上次的模板、打扮。高领无袖衬衫、重金饰、无指手套、中帮靴。以及添了一副银色半开式面具,只露嘴周至下巴。蓝发男子环视了下四周,三秒决定还是瞬移到实验室。
进入虚幻空间的那一刹那,仍旧是那阵让人难以适应的晕眩。他在想,这单子最近阶段的资金什么时候到位?本来W上星期在半天黑昨晚他那部分时就应该来验收成果,也就是他们口中的“收租”了。然而却一直没有W的消息。若非戈壁连环两更,他还真当W被查封了呢!难道他搞错了,戈壁不属于W?他觊觎已久的设备啊,呜呼哀哉。
其实惊涛骸浪这么想见W,是因他还有个不情之请。最近他魔幻区新收了个徒弟,名曰甲龙。说起来此君也算不上什么新人,混魔幻区也有个两、三年了。不过之前一直是奉公守法的好市民,努力为Arena的资金库存作贡献。惊涛骸浪是在魔幻区兵器讨论贴中认识甲龙的。当时正值校际赛,在为御临霖物色新兵器,而甲龙惯使大锤,对其品种,数据有独到见解,以至于惊涛骸浪佩服得私信了他。友谊如此诞生,甲龙也将在这条路上愈走愈远,权且后话。
有一次不知怎地两人聊到了灰色地带、黑市以及流放地带。然后惊涛骸浪带着甲龙入门黑市。当甲龙想接单请他帮忙做参谋时惊涛骸浪迟疑了。他明白黑市中没有个靠谱的上线或者中间人,甲龙绝对会落入被卖了还被要挟帮人数钱的境地。惊涛骸浪决定找W问问。
不过眼下W未现身,一切不过惊涛骸浪设想罢了。
再次现身实验室的蓝发人甩了甩头,眼前总算清明了。没有人。半天黑同若水灵芝都不见人影。甚至实验室的灯都是关着的。惊涛骸浪正了正高领衬衫颈根处的厚重金环,走向他的工作台。仪器发出微弱的响声。荧荧光晕在密闭的黑暗中愈发明显。呼吸声亦是听得清清楚楚。面具男理了理一头蓝发,将发型固定好便开始专心致志地看着工作台荧幕上图表跑起。
已经到最后阶段了。虽说他这部分有些延迟——本来开学前就要搞定,但因各种原因一拖再拖,怕是还得再花两个星期才能圆满结束。
惊涛骸浪叹了口气,尾音还未消停,已是一跃翻过工作台。他感知…好吧,严格来说是他的外挂提醒他,身后有人。落地之际,惊涛骸浪拨弄腕枪,转身便是猛地放飞三发。向前一步的同时又再追加一发。顺势一矮身,受已伸向靴侧别着的匕首。他一时只能小面积连环击。放大招怕影响实验室。若让最新进展泡汤那就实在太不合算了。而招不够大,却又得担心灭不了口。惊涛骸浪正想着要不要动刀子前再补上一枪,却闻熟悉的语调现身于一个陌生的嗓音:“如此热烈欢迎,区区实在受之有愧啊受之有愧。”
一身黑色,完美地融入了周遭的一切,只余下银色扣饰锃亮而突兀。W今次是个成女角色。皮夹克皮手套,短裙马靴还有黑丝。如墨鸦发凌乱地盘成环头型发辫。这次她倒是露出了眼睛。但也只露出了眼睛。苍白的皮肤泛着一种末期肺结核病人的灰败。漂亮的丹凤眼幽幽若山涧清泉。不过地处斯瓦尔巴[i]罢了,速冻心脾。黑衣女“啧”了一声,也不多话,拉着惊涛骸浪便是一连几个空间窜了过去。男子猝不及防,声都没来得及发便是一阵头晕眼花、眼冒金星。待到眼前光点终是散了个干净,惊涛骸浪努力压下胃中翻腾的恶心,心跳仍是“咚、咚”地回响在胸腔间。
他们大概依旧身处科幻区,因为W并未换装。
惊涛骸浪意识到并非自己神智尚未清明所以眼前发黑,而是两人现下根本置身云里雾里。丑陋的大楼若海怪问世。油亮的触手盘根错节,灰褐色的主楼矗立在一片乌烟瘴气的云海之中,就那么要软不软要硬不硬的一坨。时不时电掣楼梯,似是怪兽是个蛰伏的生命体。阳光艰难地试图穿透一片工业时代的雾霾,丝丝缕缕,若海中泡沫般微弱且不稳定。没什么风。不过在这种大环境下,想必即使有也是不太舒服的。惊涛骸浪突然觉得科幻区的货也挺抖M的。云卷云舒,远处有滚滚黑烟夹杂了炽炽红光,好似火焰焚烧着整个城市。他想问身边女伴“不请我里面坐坐?”却领会大楼内约莫也是不安全的。
站稳妥,W给惊涛骸浪发来一个三维视频。
跟踪、追捕、逮捕。惊涛骸浪一眼认出了夜郎。不为什么,只因其就是两人上一次碰面的那个萝莉人设。
愈是看下去,惊涛骸浪愈清晰地感受到后背冷汗一滴滴窜出毛孔。动作、装备暂且不论,仅仅是那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街景。一开始看到萝莉惊涛骸浪还心存侥幸。毕竟夜郎也是个老手了,重复用一个人设没什么可惊讶的。可能就后来一个不小心然后又运气不好罢。但随着进度条的推移,投影中的场景与夜郎他们见面那天的描述渐渐重叠。夜郎说过,去了拉美西斯他忘了几号的埃及,还要上西班牙宗教裁判所收租。吆喝声、马蹄声、惨叫声、机括焚焰。很乱。总觉得哪里对。
惊涛骸浪重播了一遍视频这才想明白:“他为什么不退出?”夜郎是绝对有足够时间的。
“谁知道呢?是太自信?还是根本没办法退了?”隔着面罩,W的声音闷闷的,却仍遮遮掩不住其中的戾气。不过刹那,却引起惊涛骸浪的注意。一片烟云飘过二人所在之处。W似乎又一次隐没,若隐若现。唯有她那几不可闻的呼吸声告知着惊涛骸浪黑衣女子就在身畔。“没·法·退?”惊涛骸浪难以置信地重复、咀嚼。因为真的有些离谱。游戏毕竟是游戏,她就不信甩了器材、断了电,夜郎还是没有办法下线?
黑雾之后隐约可见一些柱体,看不出是另一幢大楼,另一座城市还是仍是海怪延展的触手。W并没有正面回答惊涛骸浪提出的质疑,而是提及另一桩事:“你可听说过死亡病毒?”
两人都没有打灯,仅靠着那点微弱的阳光,周遭阴沉得让人透不过气。惊涛骸浪小心翼翼地挪了挪,找了一个更舒适的落脚处,背倚楼体而坐。“倒确实有这样的传言。”浓重得散不开的阴霾,让他想到经典时期的伦敦。是大侦探挑开窗帘望去的贝克街,是孤儿游荡的大红花山。倒是应了景。死亡病毒,他听过黑市中的交易所里有人在讨论。或许是因为官媒的压制,倒未传得沸沸扬扬。但反倒多了一份神秘让人猜测不断。比较靠谱的大概就是这些人用的都是全身式设备,且设备都有黑市动了手脚的痕迹。最后警方尝试定位却发现多数都用了隐匿挂件,不明。迄今无生还者。死因…未明。也看到有论坛用户科普死绝了是件好事因为若致伤致残或许受害者还会被追究法律责任。让惊涛骸浪记忆尤深的是有几个重口的贴子里甚至附带了相片包,虽然他没来得及尝试下载。整件事被传得煞有介事,反倒让人判不出虚实。
拨弄着手套腕处的金饰,惊涛骸浪联想到了另一点:“该不会Arena官方…?!”
W多半亦是看不清惊涛骸浪脸上的表情。不过仅听声音,足以感受到那一股的不安。W并没有选择坐下,亦没有望向蓝发人。“很难相信吗?Arena,那可是人才济济…说不定这病毒的创建者还在官方团队之中?况且搁置也是搁置。官方稍作些更改,可又是一项新技术。”黑市上的东西,没有过硬的背景,又怎会有可执行的专利?
惊涛骸浪脱口问道:“你参与了它的研发?”
W貌似摇了摇头,遂略述了死亡病毒的历史:“非也。这东西可是三十年前就已研发出来了。不是雏形。区区不过有幸浅交几位最初的参与者。”言至此,W停顿了些时候。不是在卖关子,而是久得让惊涛骸浪担心她是掉线了还是中招了还是去忙什么急事了。
“客户的初衷是挟持软件[ii]。”元神归位的W好一个无缝连接,绝口不提方才的停顿,让本就因近来一系列事件而心如乱麻的惊涛骸浪心底更添一笔不爽。W则继续说着她的:“也是大手笔,动用了当时大神级的几位中间人。他们太成功了,直接导致好几位前辈金盆洗手。而在交货后不久,客户在现实世界中被当地黑帮灭了口,消息来源可靠。”三十年前,那是傻瓜编程等等还未开始的年代。W表示没有人知道为何时隔多年,死亡病毒会在快被遗忘的大环境下再次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
几不可闻的电流破空之声。随着鞋底触碰硬物的声响,黑衣女行至惊涛骸浪身边,双臂环胸,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还不知道这夜郎是因什么原因被Arena官方盯上。但相信我,惊涛骸浪这个名字几经进入了他们的视线。总之,科幻区那不能再去了。实验也要暂停了。”惊涛骸浪低下了头。早在W发了夜郎的视频他便有种不详的预感,手头上唯一的长单怕是要枯竭了。就算有意向辩驳却是无言以对。因为W之前也曾提醒过他同夜郎接触还需小心。
但细一回味,却察觉W话中端倪。惊涛骸浪一跃而起,努力忍下扣住对方双肩的冲动,而是以目光死死钉着W:“你不可可能因为我一个人而暂停整实验,因为你有办法让半天黑和若水灵芝隐匿身份转换地点。告诉我,还发生了什么?”惊涛骸浪的人物比黑衣女高了整整一个头,W却不为所动,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呵、呵。Arena官方这次可是铁了心再扫灰哎。恐怕烛九阴的事又要耽误了呢。”
惶惶、浮躁、疑惑、底气不足…一系列糟糕的情绪伴着大量的信息萦绕着惊涛骸浪,犹如黑雾中的海怪又伸出几只细小的触手,勒得他窒息。惊涛骸浪忿忿地下了线,招呼也没给W打一声。
直到回归那鸽笼小居,面对一室清冷,尉迟海懊恼得想抽死自己。那一冲动,倒把甲龙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也不知道方才的不辞而别有没有得罪W,赶忙给对方发了条信息,却久久不得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