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姁从来都睡得不大熟,恍惚间从梦里醒来,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这么早便醒了?太阳才刚刚出来呢,儿姁再歇一会吧。”王娡轻声说道。
“好,阿姊也多睡会。”儿姁依赖地回了句。
一早便传来吩咐,说王孺人听闻母亲过世的噩耗,一病不起,殿下特召其妹入东宫侍疾,后院每日的晨昏定省也免了。王娡苦笑,这突如其来的“偏宠”,可真是要将她成为众矢之的了。
但也王娡也不惧,一来此时在外人看来,她恩宠正盛,没人敢轻易招惹她,反而给她时间好好养胎;二来儿姁已将自己有孕之事告知公子杞,太子必定是知道了,少不得要关照一二。
儿姁却再没睡着,红衣女子的梦在她脑海里,愈发清晰。但是这银铃童音是怎么回事……若说是红衣女的孩儿,那数量有些太多了吧?难道是赤鬼养的小鬼,或是这后院里本身就有的胎灵?
想到胎灵,儿姁自己也唬了一跳。师傅曾说,胎儿尚未见过尘世,所以一般没有执念,倘若不幸遭难,多是直接入轮回。但若是受外在意念的影响,成为胎灵,就很难度化。因为胎灵的执念只有一个,就是活下去。
这是无法实现的愿望,所以胎灵一旦形成,便没有回头路。
“阿姊,这后院里,是不是死过很多未出世的孩子?”见姐姐没有睡,儿姁低声问道。
“你可是看见了什么?”王娡惊讶地问道。
儿姁摇了摇头:“只是猜测。”
“确有此事,田家着人打听过,东宫后院胎死腹中的婴孩,少说也有五六个了,都说是意外,哪有那么多意外呢?”王娡叹气。
“如此说来,这东宫内院也太危险了些,姐姐可怎么办?”儿姁忧心忡忡。
“儿姁还年幼,内院里的那些手段,眼不见为净。姐姐也不怕,这是母亲博来的命数,险中求富贵,你莫要担心,田家日渐显赫,我如今自保无虞。”王娡坦然。
儿姁皱眉,又不知从何安慰。
王娡继续之前的话头:“其实,早年殿下的子嗣昌隆,儿子就有八个,八子刘瑞是程良娣所生,自此之后两年,竟是一个孩子都没有。众人皆猜忌,恐是长子刘荣的母亲栗良娣所为。”
“为何?”儿姁不解。
“栗良娣在殿下年少时很是受宠,膝下已有三个儿子,长子最是聪慧,所以殿下继承大统之后,长子刘荣被立为太子的可能性很大,所以有传言她是在为长子铺路。”王娡皱了皱眉,接着说道:“不过,我观栗良娣心机不深,且容易受人挑拨,这些恐是谣言罢了。”
“说起来,程良娣也有三个儿子,唐孺人和贾良娣也各有一子,还有膝下无子嗣的太子妃,难说是谁起了心思做了手脚。”
“直至今日,妹妹方知阿姊不易。”儿姁感慨。
“姐姐倒希望你永远也不用知道这些……时候不早了,我们起来用早膳吧。”
儿姁与姐姐用完早膳,容与着人来请。儿姁便出了内院,去书房找公子杞。
“睡得可好?”公子杞问道。
儿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夜里,红衣赤鬼入我梦了。”
公子杞闻言皱起了眉头,他担心儿姁会受到伤害,毕竟此事是因他而起。
儿姁接着说道:“一般来说,小女在孕者身旁,鬼魂应该近不得身,大抵是赤鬼念力比寻常鬼魂厉害,虽伤不得我,但仍可以入我的梦。不过,她昨夜竟是特意来告诉小女她的身世。”
“哦?”公子杞有些兴趣。
“红衣女鬼是绛县望族赵家的女儿赵姬,嫁给了周胜之,原该是当今绛侯的发妻。但后来,周父为保周家,逼迫周胜之迎娶昌平公主,于是父子联手秘密杀害了赵姬。”儿姁说道。
“绛县赵家一案,在下亦有所耳闻。六年前,赵家女往历山寺上香,归家途中遭山匪杀害,后周胜之率兵剿灭了山匪,陛下为表彰其功,才同意了周勃之请,让周胜之娶了昌平公主。”
“但当时,文书上并未提及赵家女是周胜之的妻室……想必是周家和赵家隐下了这桩事情。”公子杞面色发冷,生来最恨这等薄情寡义之事。
“小女依旧不明白,为何周家一定要杀赵姬?”儿姁疑惑道。
“当年开国元老周勃,位极人臣,可说是权倾朝野,但他日渐担心功高震主,会被陛下……所以就动了娶皇家女、以求自保的心思。周胜之的两个弟弟年幼,但公主定不会屈居周胜之妾氏,周家又迫于赵家权势,不敢休妻,所以才兵行险着。”
公子杞想了想接着说道:“周家尚公主一事,有点料事于先的意思,他们成亲后不久就有人上书告发周勃谋反,最后是公主作证,周家才幸免于难,只是牺牲了赵姬和被诬陷为‘山匪’的百余条人命。”
儿姁连喝了好几口茶,才平复些心绪:“竟杀了百余人,他们就不怕报应么……赵姬背后竟有这么大的冤屈,难怪她会化身为赤鬼……”
“赵姬一事,在下会着人去绛侯封地查清楚,只是长安距绛县有些路程,快马加鞭往返也至少需七八日,加上查探案情怕是得十日之久……绛侯夫妇原定三日后返程,不过昨夜昌平公主动了胎气,我会去请皇后出面,将他们留在京都。”公子杞思量道。
儿姁行礼道:“若是能解其冤屈,兴许赵姬能化了执念入轮回……不过小女尚有一事存疑,昨夜我进内院时听到了好几个孩童的笑声,梦里这些声音又出现了,而且赵姬听见后模样甚异。所以小女有两个猜想,其一是东宫内院有胎灵,数量还不少,其二是赵姬可能有孩子。”
“赵姬有没有子女,在下会命人去查,只是这胎灵何解?”公子杞有些不好的预感。
“未能出生的孩子,在母体的影响下,有了想活着的执念,死后就会变成胎灵。”
公子杞面露苦涩:“是了,近年来是有几位良娣和孺人小产过。”
“胎灵其实不易形成,东宫内院的贵人们是否对子女缘分太过强求了些?还是看开好,胎灵极难度化,鲜少能再入轮回,也是冤孽。”
见公子杞不说话,面色还越来越难看,儿姁开始打退堂鼓:“儿姁失言……午饭时间到了,若无其他事情,小女可否先行告退?”
公子杞缓了缓才开口:“姑娘暂住东宫之事,在下已知会田家和你兄长,你安心住下便是。期间若有事,可直接找容与或东亭。”
“多谢。”儿姁行了一礼,从书房退出来。
容与在门口见儿姁出来,拱了拱手,算是行过礼了。
儿姁用手指了指书房,压低声音说道:“你家公子好像生气了。”
果然,容与还没回话,就听公子杞冷声唤道:“容与,进来。”
儿姁赶紧开溜,回内院的路上忽然想到什么,自言自语道:“昌平公主动胎气了,她怀有身孕吗?昨天宫宴上好像没有看到她周身有金线啊,难道看错了?真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