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习俗,棺木需停灵七日后由长子抚灵返乡,田老爷特命人将王母接至田家宅中停灵。这七日,往来悼念的多是田家和王信的亲友,儿姁概不认得,只由三位兄长和田家人接待。
第二日,梁王刘武前来悼念好友王信之母。
“二小姐,大少爷请你去偏厅。”说话的是采薇,田夫人赐给儿姁的近身丫鬟之一。
“你可知是何事?”儿姁问道。
“回禀二小姐,奴婢不知。”采薇毕恭毕敬地回答着。
这个采薇有点呆呆的,儿姁如是想着。
到了偏厅,却见到了进京夜里见过的公子杞,还有一位素未谋面的男子。
王信连忙招呼道:“儿姁,这位是我的至交好友,当今的梁王。”
“见过梁王。”儿姁行礼,梁王自带威仪,身上竟也泛着神光,只是薄薄一层,不及公子杞身上的光芒,看来也是个不凡之人。
“这位是公子杞,东宫的人,随梁王一道来拜祭母亲。”
“见过公子。”儿姁再行一礼。
“这位妹妹模样甚是可人,听闻你与公子杞有过一面之缘?”梁王似是十分有兴致地问了一句。
儿姁眨了眨眼,这问得好像有点暧昧,难道有何不妥吗?算了,他们俩都是好人,还有兄长在一旁,应该不是大事吧。
“回禀梁王,小女三日前来京途中困顿不堪,幸得公子杞施以援手,搭载了一程,是以见过一面。说起来,还没有报答当日恩情。”儿姁越说声音越小。
嗯?难道公子杞今日是来要求报恩的?
王信见状立马接过话去:“原来还有此事,舍妹有劳公子照拂了,改日必登门道谢。”
公子杞拱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登门道谢就不必了,要谢本王替信弟去谢便可,公子杞当不是小气之人。”梁王一副自家人的模样,又问道:“信弟啊,你怎么忽然多出来个二妹妹,你母亲又是怎么回事,你又是为何改了王姓?”
梁王跟信哥哥关系真好啊,儿姁如是想。
王信还在思索怎么回答,这边公子杞给梁王使了个眼色,梁王立马识趣地转了口风:“这几天肯定发生了不少事,咱们去书房,沏壶茶好好说说,我可带了饼好茶,这里就留给公子杞与姁妹妹叙叙旧。”
王信疑惑:“这……不妥吧。”
梁王揽着王信的肩就往外走:“没什么不妥的,我跟你说,有本王在,没人敢说闲话。”
王信推就不过:“儿姁,好好招待公子杞。”说完便与梁王去书房了。
偏厅里不一会便只剩下儿姁和公子杞两人。
兄长啊,你这是坑妹呐。我才当了几天的二小姐,上哪知道怎么招待客人啊,万一失礼了可怎么是好?
算了算了,自家兄长乍然听闻父母死讯,心里肯定不好受,估计也想与梁王这位挚友独处一会,我还是硬着头皮招待吧。
“小女也为公子沏壶茶吧。”
公子杞轻笑道:“茶是蜀地进献的贡品,饮茶也只在巴蜀和京城长安贵族间盛行。王姑娘才从槐里来京,竟也懂得烹茶?”
公子杞的话语很温和,似是单纯询问,丝毫不带讽刺的意思。
“小女跟人学过的,公子不妨尝尝我的手艺,我可是第一次烹这么好的茶叶。”
儿姁看着梁王带来的茶饼,一时技痒,内心有些雀跃,甜甜地笑起来。
公子杞点了点头,心想:果真还是个孩子,笑起来不带一丝阴霾。
儿姁一丝不苟地烫壶、置茶、温杯、沏水、闻香、敬茶,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公子杞心中惊艳,细细品过:“好茶,姑娘手艺绝伦。”
那当然,也不想想这手艺可是跟随蜀地茶道大家——隽娘学的。她死后魂魄随儿子经商路过槐里,缠上了儿姁,说生前唯一遗憾便是烹茶手艺未得传承,逼着儿姁学成之后才入轮回。
儿姁想起之前为学烹茶,每天唆使小杨捕快去偷知县老爷的茶叶,那时虽不是小姐,也不受街坊邻居待见,但是亲人都在身边,也有好友相伴,是最怀念的日子了。
儿姁想得出神,叹了口气。
“王姑娘?”
“谢谢公子夸赞,方才想起了学烹茶的时光,那时候亲人都在,如今……不禁有些感慨。”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姑娘正值豆蔻年华,当往前看。”
儿姁勉强笑了笑:“说起来,公子怎么知道我来自槐里,兄长说的?”
公子杞没有接话,转而说道:“东宫有一位门客也是槐里人,前段时间归乡省亲,听说了关于鬼目女的坊间传言,姑娘可曾有耳闻?”
不远处的东亭打了个喷嚏,这些消息明明是他打探到的。
“听过,我便是人们口中的鬼目女。”儿姁有些生气,但她也习惯了。
“鬼女有目,恶事莫为,槐里传唱的民谣,倒不知是真是假?”公子杞耐心地问道。
当初儿姁的儿时玩伴乔杨当了捕快,遇到过几起棘手的案子,儿姁借助鬼魂帮他破了案,当地便兴起了这句民谣。
“不管公子信不信,我却能看见鬼。”儿姁抿了抿嘴唇,言语中有些落寞。
“若是这般,在下倒有一事相求。”公子杞看着儿姁的眼睛说道。
“你不怕我吗?”儿姁诧异。
“何出此言,姑娘又不是鬼魂,有何可惧?”
对啊,大家都因为我能看见鬼魂而觉得我可怕,但我没做过坏事,相反还积了不少功德,我有什么可怕的?真正可怕的是那些恶鬼和恶人罢了。
“公子所言,令儿姁豁然开朗。”儿姁心结得解,笑了起来。“小女能帮公子什么忙?”
“是这样,昌平公主明日进京,陛下将于宫廷设宴款待,在下希望姑娘能去相看驸马爷绛侯,此事可有难处?”
“看相?”
公子杞点点头:“听闻姑娘师承姚翁,姚翁最拿手的便是看相,现下姚翁不知去向,所以想让姑娘去相看一二。”
儿姁有些为难,她虽然师承姚翁,但是看相却是半点不会。
“我师父确实不在京中,不瞒公子,小女看相的手艺并没有学到家。只能看出两种人,一种是大善人,譬如你与梁王,皆有大功德在身,在我眼里便是闪着神光的。”
“还有一种是被鬼魂纠缠之人,鬼魂其实是人生前的执念,会缚于物或人,白天就在这些物件或是人的身边,夜里才会游走作祟。”
公子杞略皱眉思索了一番:“无妨,你且去试试。”
绛侯出身将门,御下有方,亲近之人宛如铜墙铁壁,打探不出任何消息,能做到这般毫无破绽,着实厉害。但他在进京前故意放出夫妻感情不睦的消息,又是为何?
不管是不是有阴谋,但肯定有秘密。绛侯身边毫无破绽,也是东亭提议让鬼目女去探探深浅,左右其他办法都有些冒进,借此机会试探绛侯,也可试探儿姁。
“好,那小女应该怎么做?”儿姁玩心既起,十分感兴趣。
“后日,会有人接你进宫,你扮作奉茶宫女便可。此事我会知会你家兄长,但切忌与旁人提起。”
“儿姁明白。”儿姁又敬了一盏茶给公子。
“在下还发现了姑娘一个秘密。”公子杞莞尔一笑。
之前只顾着看公子杞周身的神光,却才发现公子杞长得也俊逸非凡,比信哥哥丝毫不差,特别是他那双眸子,静谧深邃。
若说王信是清澈,梁王是英武,那公子杞便是幽远。
“什么?”儿姁一愣,发现我盯着他看了吗?
“姑娘生气的时候自称‘我’,开心的时候自称‘小女’或‘儿姁’,心思十分好猜。”
“小女年幼,不知礼数,让公子见笑了。”
儿姁脸红了,心道:人家还未及笄呢,还是个孩子,生气还不让人发泄了,开心还不让人笑了,藏什么心思不心思的。谁像你,总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让人摸不着头脑。
“姑娘天真烂漫,乃真性情也。”公子起身,“在下有要事在身,便先行离开了,姑娘莫要忘了后日的约定就好。”
儿姁也起身送客,行至门口,公子杞忽而低声道:“姑娘此番相助,东宫自有恩典,姑娘且等着。”
这话听得儿姁一知半解的,行了一礼,再抬头,公子杞已乘轿子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