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沣手里攥着个玻璃杯,里面是鲜榨的橙汁,他伟岸身形堵在盛依依房门口,一时不言不动,只是目光锁牢了床上的女儿。
他握着杯子的手很稳,果汁液面平平稳稳,晃都没晃一下。可他的声音却发哽发颤,一字一字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和谁打电话呢?”
向来疼爱自己的老爸目光里藏着从未有过的阴沉戾气,盛依依被盯得浑身发毛,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吓得结巴起来:“没、没和谁打……”
房间里气氛一下子凝固了。
盛依依心跳怦怦加速。
“手机给我。”
盛沣声调压抑,似乎忘了自己端着杯子,只伸出另一只手问她要。
刚刚他突然推门进来,盛依依惊得手指一松,手机落地,怕他听见宋清学的声音,忙又抓起来点了挂断。
现在他要,她一心维护宋清学,本能地把手机藏在背后。
这个动作彻底激发出盛沣紧绷起来的情绪,他扬手一掼,玻璃杯猛地撞向地板,果汁与玻璃碎屑一齐四下飞溅。盛依依惊得浑身一抖,只见雪白墙壁上立刻染上一片橙红,玻璃片触地又弹起,直划到盛沣脸上,眨眼就割开一道殷红血痕。
“爸,你的脸……”
“别他妈扯别的!”盛沣咬牙,“我叫你把手机给我!”
脸上血迹盛沣擦也不擦,只握紧了拳头,步步朝着女儿逼近。
刚才他送果汁来,走到门口就听见隐约的通话声。什么“怀孕”,什么“检查”,这些字眼钻进耳朵里,顿时就在脑中炸开。女儿还这么小,真要出了什么事……他急怒攻心,逼到女儿面前,粗喘着喝问:“手机给我!我倒要看看,这他妈是哪家的小畜生敢欺负我的女儿?!我非扒了他的皮!”
盛依依见他要抢,拔腿躲开,直跑到窗口,见他扑过来,忙将手机扔出窗外。似乎扔了手机,宋清学就彻底安全了,她终于没那么心慌,鼓起勇气,咬唇和他对峙:“这是我的隐私!你管不着!”
“我管不着?!”盛沣怒得眼眶发红,额角青筋暴起,声调打颤,“我是你爹,养了你快二十年,我管不着?!你知不知道自己才多大?!知不知道你还是学生?!跟谁学得骨头这么轻,放你出去念书才半年,你给我搞大肚子回来?!”
人怒起来口不择言,话刚出口,盛沣就已经后悔了。
女孩子脸皮薄,他这话实在重了。
看依依眼圈渐渐泛起淡红,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哽在喉间,却听依依摇头冷笑起来,“我跟谁学得骨头轻你不知道?盛老板是不是忘啦,你和我亲妈搞出我来的时候,你多大?你看上我姐的时候,她又多大?你把我姐弄来和你同居,她不是学生?!不要仗着你是我爸就不讲道理!你能做的事,我凭什么不能?!”
盛沣哑口无言,只气得浑身发抖,巴掌猛地扬起来。
盛依依动作更快,倔脾气完全遗传了他的,事到临头反而孤勇迸发,什么都能豁出去。她昂头扬起脸来,毫不畏惧地迎视他眼睛,赌气催促:“来呀!你打!一巴掌把我怀的孩子打掉了更好,我还省得去医院!”
“你!”
“打呀!”
父女两个正对峙着,程晓星闻声寻过来,一见这场面,忙奔过来先拉住盛沣,“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呀!”
女儿养到这么大,从没动过一根手指头,哪里舍得真打?
现在有人来劝架,他立刻顺着台阶收回手,口气却仍旧不善:“我干什么?你倒是先问问她,看看她都干了什么好事!”
程晓星目光在这对父女间逡巡片刻,自以为明白了,不由低声问:“你……依依和清学的事你知道……”
话没说完,盛依依已经急促打断了她:“姐!”
一边喊着,一边焦心地直跺脚。
盛沣炽热的目光一分分冷下来,声音也开始发沉:“你说谁?宋清学?”
程晓星和依依关系好,一直知道她和宋清学交往的事。刚才见状本能地呢喃出声,现在才知道原来是泄露了依依的秘密,也泄露了自己替依依保守秘密的事实。
她两头尴尬,讪讪地低喃:“我……”
盛沣冷静下来,冷冷“呵”了两声,“好啊,一个两个,合起伙来骗我。”
“不是故意骗你,是……”
“是什么?”他打断程晓星,“你就惯着她!我说的话都是耳旁风,你只管做你的好人,事事惯着她,事事依着她,事事替她打掩护!我说了多少回,宋清学那兔崽子不合适不合适,你还替他们瞒着我?”
在一起这么久,他从没用这样冷漠又责备的口气对她说过话。
程晓星涌起一阵委屈。
——她不是受不得委屈的人,但他给的委屈,却让人格外心酸。
眼眶一时发热,她也哽咽起来,“我不是要做好人,我……”
盛沣怒气渐渐沉淀,偏头看一眼依依,现在只觉得痛心、只觉得担忧。她才刚读大学,二十岁都不到,要是真怀了孕……
那后果他一时不愿去想,只蹙眉望着程晓星,自顾自地说下去:“依依是我闺女,让你年纪轻轻给她当后妈是委屈你,所以我也没要求过你什么。可你也不能和她合伙,帮她来骗我!她是小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你这样由着她的性子乱来,现在她和宋清学那兔崽子搞出事了,谁担着?你担着吗?”
他劈头盖脸一顿指责,程晓星听得脑中一片空白,暗暗咬紧了嘴唇。等他说完了,她心慌气促中,连眨了几次眼睛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由缓缓转头看向依依,“依依,你爸说的……是真的?你和清学,你们……”
她眼神震颤,看向盛依依的小腹。
盛依依本能地偏身躲了躲,刚才对盛沣说的都是气话,女孩子遇上这样的事,哪有不羞赧的?她低头轻声说:“我……我还不确定……”
程晓星虽然心境老成,可到底只比依依大了四岁。
有时候,她是觉得自己和盛沣在一起,就是她的长辈,应该照顾她、保护她。可更多的时候,她还是拿她当小姐妹,可以彼此分享秘密,互相倾吐心声。
她们平时都被盛沣宠着,也都被盛沣管着。所以她也会有小小的调皮和叛逆,愿意和依依一起“对抗”他,把那些当成平淡生活里的乐趣。
可不管怎么定义她和依依的关系,她对依依的真心绝不是假的。盛沣那样说,倒好像她毫无原则地溺爱依依,只为了收买人心一样。
她没办法不委屈。
当初肯替他们瞒着盛沣,一来是觉得盛沣大家长作风确实不可取,但一时说服不了,只好迂回行事;二来也是看依依和宋清学有分寸,相信他们不会弄出意外。
然而现在……
如果依依真的因此受到伤害,那她再委屈,也是难逃责任。
更何况,责任之外,她对依依感情也很深。小姑娘年纪轻轻,如果真怀孕,生下来不现实,去打掉……那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是多大的伤害?
她两脚被定住一般,只呆望着依依小腹,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
盛依依带着哭腔,过来拉她衣袖,“姐,你别这样,你也别听我爸的!这根本不关你的事!其实、其实也不关宋清学的事,那时候是我……”
小姑娘现在该是最害怕、最无助的人,却还想着帮所有人脱清干系。
程晓星心里又软又酸,拉着她手轻轻地揉,泪盈盈的眸子望着她,“你和清学怎么会那么糊涂呢?你们……”
事关隐私,不好细问,程晓星说了一半就打住,盛依依红着脸嗫嚅:“我也不知道!反正、反正真的不怪宋清学!”
盛沣听女儿这样维护那个小兔崽子,心里酸胀难忍。再去看小丫头泪光莹莹的眼睛,想着刚刚自己的话,更是后悔得无以复加。
他知道他都是胡说。
小丫头对依依怎么样,他都是看在眼里的,怎么会那样想她呢?他不过是一时情急,太多情绪亟待发泄,事情发生了,最该怪的人不在跟前,所以四处找理由,竟然迁怒到了小丫头头上。
现在两个女孩子都垂着头、红着眼立在那里,他一时不知先安慰哪个,心里又乱又怒,只得暗叹一声,先扯住依依手腕,大步向外走去。
盛依依踉跄被他拖出房间才反应过来,大声问他要干什么,他铁青着脸闷哼:“还能干什么?先去医院,看到底是不是……查清楚再找那小兔崽子算账!”
不管怎么样,事情发生了,总要先解决。
盛依依本来老实跟着他,一听他要找宋清学算账,马上又把脚步顿住,“爸,真的不怪宋清学……”
盛沣猛一回头,正要说什么,家门被“砰砰砰”大力砸得乱响。
家里三人面面相觑,盛依依先反应过来,挣脱盛沣手腕,低头从他腋下钻过,几乎是飞扑过去将门打开。
刚开一条缝,宋清学带着喘息又急促焦急的声音就钻了进来,“依依,没事吧?你爸听见了是不是?他没把你……”
盛依依一见是他,根本顾不上听他说话,一心想关门让他快跑,免得真被盛沣暴打。
可她力气哪里拼得过宋清学,咬牙抵着门,也还是被他边问边挤进来半个身子。只是他话都没问完,盛依依觉得后衣领被大力拽起,她整个人身体一轻,被拎到了一旁。她眼前一晃,心道不好,站稳后忙扑上去拦人,可盛沣一拳挥出,已经把宋清学打得踉跄好几步,跌跌撞撞退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