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好汉爷。”忽听一声女子声音，王哲抬头看去，却是那跟上来的两名女子之一。这些救出来的女子个个脸有菜色、头发蓬乱，王哲也认不清谁是谁。
“谢过各位好汉爷救命之恩。小女子二人本是汤河渔家女儿，水性尚可，方今别无他想，唯有冒死一试泅渡过河。但我们只能自己过河，帮不了诸位好汉。如今只好先去了。诸位好汉如果还能活下来，请到汤阴镇寻李氏渔场，小女子二人必报大恩。”
她拉着另一名女子的手，盈盈下拜，一起给众人跪下磕了三个头。
张老大受了她三拜，倒也不谦让：“废话不用多说，你们去吧，能活一个是一个。”
二女起身不语，背向众人，除了身上衣物，只留贴身小衣，更不回头，双双跃入水中，溅起两朵浪花，水面下像两条游鱼窜了出去，游出老远才出水换气。
放到我那个世界，这俩姑娘也许能参加奥运会。王哲心道。
他坐在地上，望着天边的白云。
就到这儿吧，累了。
身后的人喊狗吠之声似乎已经到了背后，王哲能嗅到空气中传来的腥臭。
这个时候，卫瑾在哪儿呢？王哲手撑地面，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希望长峰公子比我活得更久一点吧，至少，保护好她。
王哲觉得自己应该浑身放松下来，像一个男人一样面对死亡，最好再喝口酒叼根烟什么的，帅他娘的一次。但僵硬的肌肉骨骼却不听他的，只是自顾自打颤，整个人抖得筛糠也似，让他最后像个英雄一样死去的梦想破灭。
“抖个屁啊，废物。”张老大看了他一眼，骂道。
王哲被骂得一激灵，看着破坏氛围的张老大，意图辩解自己不是想抖只是控制不住，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张老大这一声骂，反而让他升起了一丝希望。
果然，众人也都看向张老大。
“都听我号令，能不能活在此一举了。”张老大掏出一件物事，狞笑一声，“就算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那是一个火折子，之前在地道里他交给了王哲，出来之后就要了回去。
“都往河边来，这一片，那一片，给老子砍光！”张老大拿着火折子比划道。
有了命令大家顿时有了希望，不管能不能猜到张老大想干什么，都纷纷挣扎起来，拿起刀剑开始砍伐灌木。
王哲心中雪亮，这是要伐出一片空地来用火攻！他咬牙站了起来，提刀帮忙。
临河处多是灌木少有乔木，众人手脚飞快，一片片灌木倒下，被扔回树林一侧。时间就是生命，王哲不顾手臂酸麻，跟着大家一起，疯狂挥刀。一小片空地由小变大，慢慢地把众人围在河岸上。
此时已经能清楚地听到羯人乌里哇拉的怪声，这次不是幻听，是真真切切的，羯人到了。
众人退回河边，伏低身子，勉强躲避着羯人的视线。张老大面前摆了用破布和木棍做的几个火把，他拿过来就着火折子一一点燃，然后向林子里扔去。
羯人的几条猎狗已经跑到众人面前，龇牙咧嘴，口涎乱滴，看到众人扬起了雪亮的刀，立刻后跃数步，盯着众人，徘徊不去，吠声洪亮，明显是在引导后方的追兵。
然而后面一阵口哨声，猎狗拔腿就往回跑。
王哲趴在地上，听着羯人近在咫尺的声音，透过草丛看到他们影影绰绰的身影，说不出的紧张。他紧紧地抿着嘴，脸上露出了一丝稚嫩的刚毅，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刀。此时只有武器能给他一点安慰。
羯人乱叫起来，王哲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能感觉到，他们似乎在内讧。
但很快，羯人就统一了意见，冲这边放了一阵毫无准头的乱箭，然后慌张地撤退了。
王哲马上知道了是什么原因，因为哔剥哔剥的燃烧声已经近在耳边。
大火烧起来了。
天干物燥，松柏极为易燃，张老大点的星星之火，此刻已经变成炎炎烈火，窜天而起。
王哲听着敌人的声音越来越远，只觉得一口气松掉，整个人都垮了下来，不停喘着粗气。
“张老大，放火烧山，够判几年罪名的啊。”王哲放松了手中的刀，笑了起来，翻转身子，仰面向天，天空湛蓝湛蓝的，飘着几朵白云，白云边上，带着一丝美好的火光。
有人说道：“依大周律，私焚山火者，流三千！”
“哈哈哈哈哈！”众人大笑。
“不知道那两个妹子游过去没有，可别半路淹死才好！”
“咋，你惦记人家了？那你去汤阴镇寻人家啊？”
“呸，老子是有老婆的人，虽说讨个妾也行……”
“去你妈的，你知道李氏渔场是什么地方吗？汤鱼帮的地盘，你以为那两妹子是你想讨就能讨的？”
“那你去啊，你去！”
“讨什么讨，身边这位妹子不比那两个渔家女漂亮百倍？”
“你别乱开玩笑啊，同生共死过来的，再说，那是张大哥看上的女人。是不是啊张大哥？”
只听小野狗气鼓鼓地说道：“你们不许打红姨的主意！否则我饶不了你们！”
“哈哈哈哈哈！”
众人在火光边上，吵吵闹闹。让王哲好像回到了学校，听到了同学们在拌嘴。
羯人退了，终于还是逃出来了，活着的感觉真好。
红姨抱着小野狗喜极而泣，也不去管那群汉子说什么。
这个女人虽然一直出不了什么主意，但却紧紧地跟随着队伍，求生意志尚可。王哲心道。
众人瘫软在河岸上，几乎没有力气站起来了。被追杀了一天不得喘息，现在危机终于解除，人人放松。这一切都要感谢一个人，没有他，大家都得死。众人不约而同，看向张老大。
张老大脸上却完全没有了刚才对敌时的洒脱，反而沉重得像欠人巨债一样，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对岸。
他的情绪感染了身边的人，大家慢慢停止了说笑。
王哲感到有什么不对，他顺着张老大的视线看过去，汤河依旧，什么都没看到。耳边树木烧焦之声还在不断传来。灼热的气浪夹杂着怪声，一波一波打在脸上。
王哲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扯下一根看了一眼，然后艰难地回过头。
这么大的火，真的不会越过空地烧死他们吗？
时间太紧，砍伐的空地太小，根本挡不住巨大的火势。火苗已经数次凌空吹过，甚至燎了他的头发。
水火无情，前有汤水，后有烈火，而他们，就是夹在水深火热之间的人。
将死之人。
王哲再也笑不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