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尚风一脚踢开坊门。
险些惊动了花容坊上的额匾。要看这块陈年老匾,雕刻技艺尤其精湛,古朴大气,当是上好的芸薪木。花容坊三字飘逸俊秀,一笔一划尽显群鸿戏海。
好字。
先闻其声,后见其人。
踹门男子拽拽地倚在门框上,手中的扇子合拢握起,似笔走游龙。这事,他管定了。
“大胆狂徒!竟敢到伊狂楼闹事。”
原来坊中除了拍人凶手还有一个中年男子。
看样子是两人在谈生意,谈得很是尽兴,全然不知麻袋中的人醒了过来。
“原来是花管事。”沐尚风轻言,语气中隐隐地有一种蔑视丑恶的坦荡,这胸怀也是稀罕。
“本公子,来找茅房。”戏挑眉眼,薄唇微启,玩世不恭。
“呵呵,敢情是七公子,真是贵客,茅厕并不在这,小人领公子前去。”表面迎着,花管事心中暗腹不已,找茅房,真会说笑。
“不用,我已经到了。”这地方就是脏,一进来就是一股腥臭味儿。
花容坊内摆设简单,一张足以躺下人的长桌,却是入目寒栗。
“七公子,这丫头可是个横货。恐七公子无福消受啊。”
这昆泰也不知道从哪里拐来的野丫头,本想低价买进,日后好好调教一番,也是个上等货色。
这七公子不好得罪,是个荒唐性子,平日里闹事挑拨,飞扬跋扈。万一闹出个什么事来,伊狂楼的生意定然会大减……
五大三粗的昆泰立一旁,事不关己切莫插嘴,就等着拿钱,这丫头,有赚头,有赚头,嘿—嘿嘿…
“花管事,看不起本公子!今儿个,这丫头,我带定了!”
横竖左右,撂倒这两人,也不是难事。只是以后不好见娥眉姑娘,伊狂楼这乐子才刚熟络……
身上银钱无半分,好不容易带玖弟逛花楼,偏要偷摸过后院,带走个丫头还要动起粗来……
就在这时,一直悄然无声的麻袋姑娘猛地从地板上挣扎起来,冲向门口,沐尚风倒也为她行了个方便。
正是时候,花容坊倒塌了。从坊顶开始,栋榱崩折,门坊将倾。整个坊顶盖了下来,唏里哔啦…
沐尚风抽身最快,一时间也有些慌了神。
这才是……动粗啊
“这匾,带走。小瑶,我帮你出了口气,回去给你疗伤。”一片倒塌声中,清脆的声音,异常悦耳动听。
沐尚风寻声而去,却什么也没见着。好姑娘,对胃口,去讨教讨教。
那块匾,也不翼而飞。
昆泰,花管事,两个抱头鼠窜从窗口跃出的人,彻底傻眼了……
眼前是断垣残壁,花容坊没了,没了……
伊狂楼。
沐流澈气定神闲地走进楼,楼里一片漆黑,静谧。人都睡了?可,不久前还人声嘈杂,这是玩什么把戏……
环顾四周。
心如三月溪水,情似一叶孤舟,沐流澈缓缓地往前探,在他的周围不停的掠过人影,却无伤意。
数不清,黑暗中有几支手向他袭来,他都一一避开,沐流澈走上楼梯,终于将黑手隔绝。
此时楼梯中央,敏竹大功告成,轻松一笑,便下了楼梯,沉浸在欢脱的喜悦中,殊不知,正走向群魔乱舞的地界……
这一上一下,活泼热闹。
房门微掩,仿佛若有光。沐流澈轻轻地推门而入。
“办托了便好。”
“今晚,且在这睡下。”
“林债主行踪飘忽,八成也不会留门,先将就将就,明天,再找那小狗崽子算账。呵—呵哒”
微风摇曳着白色纱帐,飘动着的树影合着月光从窗台撒下,有些照在看窗景的娉婷少女脸上,泛着柔和典雅的媚光。
美人珠帘影。
撩开纱帘,细微稍动的风从沐流澈的脸上拂过,今夜的风就这样在他的心底,留下了无限美好。
今晚的她,长发束起,一身清丽男装,似深谷里静静绽放着的一株幽香玉兰。
皎皎女君子。
初见时,亦如此般景象,在黑夜中辩口利辞。
“小竹,我不是不回去,绒尔老宅那小狗崽子才不会巴巴地开门。你想小姐,在门外吹一夜冷风么……?”
背影依惜,孤傲疏离?!却一声不吭,千缠拿起窗台的琉光珠子往前走,不会…
“在下—想。”
不温不雅,不紧不慢,寒辞微吐,气若深潭。这声音是熟悉了,坏了,小狗崽子听到了。
柳千缠不惊讶于眼前人的出现,她本以为明天,会在绒尔老宅见上一面,却没想到是在伊狂楼。
刚见面,这女冤头又给他起了新外号,狗崽子,他确实要重新考虑买只恶犬看门。
“林大债主?!来得真巧,是找那位姑娘?”
千缠打趣道,转开话题。林权梧这种寒冬腊月,都能是雪窖冰天,会来这里找姑娘?!胡言乱语。
“你可知…?娥眉姑娘。”
扰了他全盘计划的姑娘还真是不少,缪师交代的东西一个也没找着,沐四知道他私自出府,拖着两个……来找他,一个张扬,一个沸腾。
柳千缠揉了揉眼,脚底生风般走到林权梧跟前。琉光珠子往权梧左脸上一蹭。
朦胧的微光,依稀可辨,的确是幻脸的他,顿时稍稍拧眉,微微抿嘴,就不放心了起来。伊狂楼这种烟花之地,他莫不是要一郑千金带个姑娘回老宅吧?
不安。
顺手往下一放,就搭在了林权梧的肩上。
“拿久了,我的手累了,让它靠一下。”
安来皎白的手腕很轻,即使加上了琉光珠子的重量,林权梧也没有多大感觉。
几经思虑,柳千缠甩下手,利落地转过身去,又是一番风流骨感。
丹唇轻启。“她,很贵的。”
“贵?嗯,我知道。”想来,此处济济一堂,寻人问事,也是该给些酬劳。可,若是贵的话,她怎么也来这,看来娟城当铺日升月恒,财运亨通。
“有多贵。”
“伊狂楼最贵的一位,若是卖掉宅院还只是沧海一粟,你也愿意?”
换林权梧微拧浓眉:伊狂楼?并未听过,娟城伊狂楼,明亮的眼中显着丝丝困惑。看来要找那五养东西,自己寻觅的方向有漏。为了云霓,几个宅院也还是可以…
“我可以接—”
林权梧还未语毕,千缠像是认定他不会愿意似的发话。
“那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听者还真接了话。
“找人。”
“找人干什么?”
“找人。”
“找人干什么!”
“找人。”
林权梧向来才思敏捷,说话挑重点来讲,每每听者知一万毕。现在却不明白柳千缠的再三追问。
他的确是来寻娥眉姑娘,找自家妹子。找人为了找人,是有些含糊不清。但她应该听得懂才对。
“我来找娥眉姑娘,你可知,她在何处。”大抵对她还是有气,平平淡淡语气中竟带着些许不悦。
柳眉倒竖,洋洋洒洒明目张胆地找姑娘…!
楼下乱作一团,人仰马翻。
“亿娘,还不快给本少堡掌灯!”一青年男子怒发冲冠。
“未到时辰,不可呀…公子!会败了兴的~”
亿娘人到中年,还在搔首弄姿,灭灯活动是她蓄谋已久,想要“暗中尝鲜”的日子,怎可败兴而归,何况双峰已经蹭上了人,对方还如此……
她人老珠黄、皓首苍颜的模样,再没有恩客看得上眼。
只要在这时……
“亿娘,快掌灯!”
“掌灯,血!有人流血了!”
“亿娘!”
……
越来越多的人叫唤,还有人受了伤,这人的身份要是……,她伊狂楼还保得住吗。
亿娘依依不舍的脱开,满腔气愤,谁坏她好事。
“亿元,给老娘把灯亮起来!”到底是那个小贱人搞砸的,她就挥上几巴掌,关禁闭,狠狠地折磨,再送往流人街……
敏竹终于回过神来,顾不上去扶人了,下意识往楼上奔,找小姐去!不行,闯祸了,不能找小姐……
之前,她下楼时。脚步快了些,不小心撞到了堵在楼梯下的一伙人。没成想,都是一些弱不禁风的姑娘,她一触,就惊慌地一窝蜂倒……
敏竹不跑还好,仓皇一跑,亮灯后,就她一个人处在楼梯上,格外引人注目,当即被抓包。
“小公子,还想逃!”
亿娘毒辣的双眼一下子就抓上了敏竹。这小娘子,又是一个女扮男装,混进来抓奸的,图谋不轨。
为了这次活动,她不惜把亦荷,芳芯给拉了下来。见两位姑娘都倒在楼梯下,所幸无碍。这些个头牌,平日里,她看得比他家老男人还金贵,没有她们怎么生金子呢。
小娘子看着面生,衣着还算是老刘店里顶华丽的成衣,该是富贵人家的女子。没经过这等场面,这就好办了…
敏竹闻言止步,众目睽睽之下,一步一忐忑走下了楼梯。
在位的,有纵横风月场所多年的老手,一脸笑眯眯的等着看亿婆娘的手段。
这时,有人大放厥词:“先抽个二十鞭子,敢害本少堡伤了手臂!”
一个被指甲划伤的年轻公子。长得也算是有一分的丰神俊朗,可惜头发撒乱,上衣也不知去处。
“敢伤了城卫堡的吕少堡,小公子,这罪过大了!搭上你全身家都不够陪。”亿婆娘见风使舵,省心了。这小娘子也是够可怜,她得替她捏一把汗,这位瘟神全娟城无人敢惹。除了安家公子,谁都不放在眼里……
城卫堡与将军府不分彼此,协同管理娟城。吕有骸更是与安公子一同长大。全娟城人都看在眼里。
“该打,亦荷和芳芯姑娘都受惊了…”
“亦荷姑娘,你没事吧。”这虚情假意来的迟了些
“芳芯,你还好吗,我是大夫,去我那屋有药……!”
“……”
众怒难犯。
“不……全是我……”敏竹万念俱灰,双眼通红……
二楼。
“你要怎么救,柳大冤头。”林权梧和柳千缠并肩站在走廊上,看着楼下的雷霆滔天。
眼看小竹快坚持不住了。千缠都没弄清楚这一场腥风血雨是怎么掀起的,敏竹的轻功连翻姣湘阁的墙都不在话下。况且这灭灯活动是不许上楼的,怎么……?
千缠一脸拜托看向林权梧,林权梧,你去帮衬帮衬?
林权梧一脸威胁,自己解决。
恰恰,锦鱼灵犀一来,将经过告诉了柳千缠。因为视角的缘故,锦鱼看得比敏竹还要清楚。
安来小姐,那位公子手上的伤是……妥善处理,快点把锦接回去。锦的鱼心不经这么折磨……
妥善,我……我能出面吗!?游在水里,就你轻松。
这时,慌慌张张的花管事可算是来了。
“娘,亿娘,花容坊没了,不是,倒了!全塌了!那块花容匾也不见了。”
闻者,皆嘘嘘。不会这里也会塌吧。逃命要紧…来这里只为寻欢作乐,不会有人要谋财害命吧。
亿娘更是火冒三丈,冲上去就是一巴掌。和他老子一样,欠抽,去收拾个丫头,把坊都整没了,还跑来这里鬼叫个什么劲……
“闹…这么大,你拆的!!?”对着劈头盖脸又是一巴掌。
“不是我,是七公子,也不是,那麻袋……我也不知道啊,娘。”
“昆泰,你去问昆泰……”
他是充够了胆,才回来告诉她,昆泰这人,看样子五大三粗,平时的凶神恶煞都是假的,一个人从后院溜走了。
这一件件事堵得,原本要留下来看热闹的人,随即就少了一大半。
“吕公子,你看这……”
“行了,这小公子和这群姑娘交给本少堡,你先闪一边去。”
“……诶”亿娘勉强支撑着自己的笑容:我的一群姑娘,我的金子。
“还看,跟我过来。交代不清楚,你就和你老头子一起滚出去。”花容坊啊,那块匾据说是名家金先生所雕刻。虽然来路是不清不楚,但是物超所值。当初就该卖了,省得贼惦记……
“林大侠,把你的幻脸法器借我一用。”
“没带。”
“戴了。”千缠指了指自己的脸。莞尔笑笑,你就脱下个一时半刻的,没问题的!要不是,我的幻脸放在马车上,这时,也不用求他。
“不可能。我找人去了,你露个脸,又何妨。”
真搞不懂,这些女儿家家,偷挖地道这事都做了出来,何况都乔装打扮上了,还怕这个…
“不行,不帮我就算了,还要去找姑娘。呃呃呃,真是重色轻友。”
“柳冤头,是你不知轻重,看你家丫鬟,被你祸害……”
“我只不过是来此楼问个消息。”林权梧坦然自若。
“你消遣我吗,来花楼找头牌伊人问那门子消息。是问哪里住得好,还是问喜欢吃什么?”千缠气不一出来,怎么什么都那么难呢。
“我还是,去救我的竹吧。”
不帮我,才不跟你啰嗦。千缠款款向前走去。
林权梧!花楼,沐七!
林权梧转而走向窗台,半道又不知不觉地折了回来,眼眸所见的是回到原地的她。
柳千缠朝他嫣然一笑,翩翩惊鸿。在这一笑里,沐流澈决然笃定,花楼,她还真去不得,除非,与他相陪。
“林侍卫,承蒙关照。”柳千缠心中一释,他还真去而复返了呢?!
“柳冤头,大恩要言谢。”
两人相视一笑,往前走去。
“这是我家家仆,不知怎么得罪了公子。还望海涵。”柳千缠优雅从容地走到楼梯,人未到而声先启。沐流澈站在了五米之外,静静地守护着。
压低的嗓音,随着柔和微风潜入,润泽万物,春风化雨。
“小…公子!呜呜…呜呜!”敏竹的泪珠一个接着一个地落下,小姐来救她了。只要小姐在,就一定会没事。
敏竹收起了眼泪,一滴都不留给笑话她的人。站回了柳千缠的身边。
吕有骸和众人的眼前一亮。
这位翩翩少年郎,难不成就是外地人柳公子?早前还以为碑口街的传闻是夸大其词,狐假虎威。这一见果然是气度不凡,这副模样在食肆大发慈悲,也不怪众人此唱彼随。
究竟是哪路神仙下凡尘渡人。
“阁下是外地人柳公子?不知是那城的人?”
“在下打哪里来,都不重要。我的家仆,公子打算如何?!”
“阁下是?”
吕有骸愤然,居然敢回避问话,还真有胆子!
柳千缠:不依不饶了是吧!
“在下,乃婉城人柳氏。公子,可以说了吧?”柳千缠自转世成安来后耐力已非常人所能比。
“婉城?本少堡就没听说过,本少堡乃娟城城卫堡吕有骸吕少堡!柳公子,你和这贱—家仆,来此处,所为何?”
“这楚云湘雨(比喻男女幽情),倒不用在下多加解释,吕少堡定是身有领悟。娟城美女如云聚集此地,自当来游目骋观,莫非有违娟城法令!?”
柳千缠:这吕有骸怎么比安来老爷子还要婆妈?!长着一张八婆嘴,不耐其烦。
“来人!把那个家仆铐着起来。带走。”
这个家仆在婉城柳氏心中颇有地位,一起都给抓回去,不就有人陪我游街喝酒。安跃那家伙不肯与我一道,本少堡就胁人相陪。
敏竹假意慌张间的一瞥,便在不远处看到了林侍卫,她原是想找窗户逃出生天,没想到,看到了希望……
林少侠竟然到了这里,宛如胜券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