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想睁开眼睛,浑身却没有一丝气力,脚底酥麻绵软,像踩在棉花上,沈月明浑浑噩噩地挣扎着,守在床榻的婢女见她虽未睁眼,但眼皮开始颤动,心中大喜,一路飞奔出去报信。
感觉有人将她轻轻扶起,喂了些温水,“阿月,阿月,你怎么样了?快醒醒”,有声音在耳边不断地叫嚷着,沈月明觉得这简直就是个苍蝇,赶也赶不走,好吵……。
心中烦躁,自然力气就大,终于勉力睁开眼睛,触目之处竟是燕朝歌那张放大的俊脸,见她醒来,燕朝歌顿时欣喜若狂,“阿月,你可算是醒了,都昏睡两天两夜了,大夫说如果你再醒不过来,就……”,说到这里,他的眼角微微发红。
“燕朝歌,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居然在阿月面前哭鼻子,也不嫌丢人”,一个冷冷的声音插进来,沈月明循声望去,燕同律正站在床的另一侧,脸上依旧是冷冷拽拽的样子,只是眼里隐有一丝抹不去的担忧。
心中甚暖,沈月明小声地说道:“我好多了,不要担心。对了,阿简呢?”。
燕朝歌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答道:“那只病猫去巡营了,傍晚方归”,沈月明“嗯”了一声。
“对了,还有小黎”,她猛然坐起来,正好拉动了左脚的伤口,疼得她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燕朝歌赶紧按住她,沉声说道:“你放心,小黎的尸身已经带回来了,就安葬在营地外,等你好些,便可去探望他了”,其实这次能够及时找回沈月明,多亏了小黎临死前,用约定的暗号指出了方向。
沈月明闭上眼睛,点点头,若不是小黎,这次自己恐怕真要埋骨荒山了,小黎用他的命换回了自己的命,想起他那忠烈无比的姐姐,这对姐弟与她非亲非故,竟都能割舍性命维护于她,百姓如蚍蜉,却能撼动大树,以命相交,倾心相顾,自己何其有幸!
喝了一碗米粥,稍事休息后,沈月明便将山上所见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诉众人。北陵战败,退守寒江关,却暗中谋划,意欲合围,想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大家都以为,北陵的主力部队是在寒江关驻守,孰料他们故布疑阵,背地里偷偷地撤出城区,借助青崆山的有利地形,散入山林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唱了一出空城计。
一旦大显的军队发起总攻,必定会极快地击溃守城的微末兵力,长驱直入,深入城中,便犹如困龙于湾,形成闭门打狗之势,届时北陵扼住城门关隘,占领要地,从外部左右夹击,则此役必败。
好一条毒计!素闻七皇子元天沛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三皇子元天廉又已阵亡,这样的大手笔,当然是出自那位定坤长公主,元天华之手了。
该是天佑大显,此事先后被燕朝歌和沈月明撞破,难怪那帮北陵兵死咬着自己不放,原来是唯恐被他们洞察先机。
沈月明目光坚定,抬头看着两人,道:“既然他们想要瓮中捉鳖,那咱们便将计就计,看看究竟谁是鳖,谁才是瓮?”。
“好,好,好,都听你的,这次就让黄疆和袁真领兵,他们都是沙场老将,临敌经验也很丰富,大可放心,你就待在外面,压阵指挥,切勿劳神过多”,燕朝歌看着她几近透明的脸,心疼地说道。
“不,这次我一定要亲自去”,沈月明坚定地说道,“阿月,你不要逞强,虽说临潼关一战,北陵元气虽伤,但终究未波及筋骨,敌军的主力部队犹在。咱们从兵力上来说,仍然处于劣势,更何况这次他们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你又有伤在身,大夫特意叮嘱,一定要好生静养,否则会落下病根的”,燕同律也是一脸不赞成地说道。
极缓地摇了摇头,沈月明的目光中透出一抹前所未有的坚毅和倔强,“我姓沈,出身护国侯府,幼承庭训,身体里流淌的,是沈氏一族的血脉。我的爷爷,还有诸位叔伯都将一腔热血洒在了寒江关的这片土地上,他们毕生所求的就是保家卫国,四海安康,能让老百姓过上安稳富足的日子。如今,北陵的铁骑已经践踏了我大显的疆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颠沛流离,饱受战争之苦”。
说到这里,眼中闪过泪光,“还有碧云和小黎,他们用命护我平安。还有,牛家村的乡亲们,他们为了帮助我们打赢临潼关那场仗,硬生生地舍弃了,居住了数十载的家园。和他们相比,我这点伤算什么?难道我还要继续躲在他们身后,修身养息,静坐惜命吗?”沈月明不由悲从中来。
“两年前,北陵的定坤长公主元天华,曾与我有一面之缘,她认得我,如果此次诱敌的统帅不是我,以她的聪慧,咱们必然会被识破,届时功亏一篑。如今敌我双方兵力悬殊,正面较量,又会有多少我大显的好男儿战死沙场?”,沈月明一字一句地说道。
她挣扎着起身下床,走到燕同律面前,单膝跪地,“请信王殿下成全”,燕同律闻言,心中一震,这是沈月明第一次以封号来称呼他,这是想要告诉他,此战非她莫属,这是在以死请战。过了半晌,他闭上眼睛,缓缓地点了点头。
燕朝歌素来是个极为识时务的人,眼见她主意已定,断不会更改,便立马扶起她,说道:“阿月,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咱们就要做个万全之策,先商讨一下如何部署的问题”。
沈月明颔首,道:“这几日雪下得厉害,我军物资紧缺,需速战速决。这次进山,我发现青崆山第四横向山脉的北面,正对着寒江城的东南门,城池三面环山,唯有东南方一条道可出入,就像是一个肚大口紧的大袋子”。
她的眼睛隐隐放光,接着说道:“北面的山坡上种满了火桐树,一旦我领兵入城,敌军合围而上之时,你们便立刻砍倒这些树,点燃后,推下山坡,咱们这次,还是再借火势之威,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走到兵阵图前,燕朝歌拿起旗标,在城外各处做了标识,言道:“现已查明,北陵在城外和山上的这几个地方,布下了重兵。一旦阿月率军佯装攻入城内,他们便将从后方包抄我军,左右夹击”,说到这里,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面露难色,有些迟疑地继续说道:“若是想诱敌成功,阿月所率的部队,必须全数进入寒江城内,完全落入敌军的包围圈。同时,为了争取时间,我军必须奋力拼杀,以此吸引更多的敌军,牵制住北陵的主要兵力,进而混淆他们的视线,让他们误以为,阿月带领的就是咱们的全部人马”,说到这里,燕朝歌心中微滞,原本双方的兵力就相差悬殊,如今竟要以一当十,迷惑敌人,谈何容易?
燕同律清冷的声音响起,“为了彻底地迷惑住他们,也为了后续火攻的顺利进行,阿月,你们必须殊死搏杀,一直要撑到将北陵的伏兵,从山上尽数吸引下来,进入城中,此计方能大成。而在此之前,必是一场艰苦卓绝的苦战,或者是,死战”。
“殿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我们,才是那只黄雀”,沈月明斩钉截铁地说道,“末将能做到,而且一定要做到”。
燕朝歌看了燕同律一眼,眼里有些犹豫,“还有一事,就算阿月能够暂时拖住敌军,兵力实在悬殊,听闻元天华此番又带来了五万兵马,皆是骁勇善战之辈。单凭我们目前兵力,尚不足以完成合围之势,一旦有缺口,便极有可能让他们突围脱逃”,他冲着燕同律一辑到底,道,“所以,请信王殿下前去调兵增援”。
大显的军权高度集中,兵力调遣,除了要有主帅的印符外,还必须得有皇帝亲笔签发的枭符。燕同律虽然位居亲王,又是准太子,但手中却并无调兵之权,文玺之印,若是无诏征调军队,就算再得皇帝欢心,恐怕也会引来掌权者的猜忌,毕竟,孝安帝并非只有他,这一个儿子。
如今朝野上下,燕同律的呼声最高,声名鼎盛已达顶点,这次劳军,便是皇帝在为他的上位造势,如无意外,返回帝都后,册封太子的旨意,便会不日送达。但现在,他终究还不是皇帝,年迈衰弱的老皇,朝气蓬勃的皇子,两者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方寸之间,失之千里,唯有韬光养晦,才是极好的。
沈月明闻言,心中大急,刚想出言阻拦,却见燕同律轻轻一笑,言道:“理当如此,本王定不负所托”。
“殿下不可”,沈月明忍不住出声道,满脸的不赞同。
燕同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言道:“有件事情,你们还不知道,耿怀忠忽然暴毙于天牢之中,父皇下旨,定兴卫的兵权由平武侯何镇接管。半月前,他已奉旨前往平辽镇守,寒江关距离平辽,不过百里之遥,是眼下离我军最近的卫队。况且,定兴卫扩编后,已达七万余人,耿怀忠执掌兵部多年,又极擅专营,全军上下所配备的武器都是拔尖儿的,必定能助我们一臂之力。本王现在立刻修书一封,派遣亲卫前往送信,晓以利弊,事从权宜,相信何侯爷不至于袖手旁观”。
如此一来,燕同律此举已在明面上,插手军权,接下来,皇帝必将问责。
沈月明还想再劝,燕同律抢先一步,说道:“阿月,你连命,都舍得豁出去了,难道本王还会在意,这些身外的东西么?最重要的是,你一定要平安地回来”。
休息两日,沈月明强撑着身体,出帐巡视,因凉州卫和淮阳卫都有损伤,战力有所下降,被编入右后翼。黄疆和郝全各自率部,统一纳入左翼防线,一旦遭遇伏击,两队人马可化整为零,首尾呼应,互为支援。
剩下的人数不多,主要负责粮草辎重的后勤保障,由萧简统一调度。他巡营返回后,派重风前来回禀,身体抱恙,恐无法随行,沈月明便留下一万人马,在临潼关外驻扎,就地休整,原地待命。
除了左右两翼和驻守青崆山第四横向山脉北坡的人马外,还剩下不足四万的军力,沈月明将其分为两支纵队,分别由袁真和牟山统领,随她一起攻城。
燕朝歌领着左右翼军,留守在离寒江城最近的地方,作为接应沈月明的第一批援军。临行前,他拉着沈月明的手,说道:“阿月,我只盼着,能与你同返帝都。或者至少,你也一定要坚持到,我的援军到来,就算是死,黄泉路上,有我,与你作伴”。
沈月明看着他,眼里泛起泪花,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