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萝宫,住着当今盛眷正浓的周贵妃,孝安帝斜倚在榻上,神情有些痛苦,头风病又犯了。他揉了揉胀裂作痛的头,周贵妃立刻走上前去,轻轻地扶他侧身躺下,又在他的腰后塞了一个软枕,伸出一双纤纤素手在他后背按揉起来。
片刻过后,孝安帝感觉好了许多,脸上不由露出笑意,说道:“瑛儿,他们都说朕太过宠你,可又有谁看见你对朕的良苦用心?你啊,就是太过乖巧了,什么都不争,什么也不抢,快歇歇吧,你还怀着朕的孩子呢”。
周贵妃约莫二八年纪,杏眼粉腮,柳叶弯眉,容貌甚美,虽说身怀六甲,但四肢仍然纤细,通身有种说不出的风流体态,只听她掩口娇笑道:“这本该是臣妾的本分,怎敢居功?陛下这是爱惜臣妾呢,赶明儿臣妾再给陛下添上一位活泼可爱的小皇子就好了”。
孝安帝已逾六十之龄,膝下皇子不多,周贵妃一下子说到他的心坎里,很是受用,两人正浓情蜜意间,有内监来报,“启禀陛下,贤亲王府的世孙殿下求见”。
因着贤亲王当年的从龙之功,孝安帝对燕朝歌这个小辈还是很疼爱的,燕朝歌进宫如同回家般熟悉,“说吧,又闯什么祸事了?是不是又要挨皇叔揍了?”,孝安帝有些好笑地问道。
燕朝歌嘴巴一撇,答道:“陛下小瞧了我不是?臣这次来,是想恳请陛下恩准,由臣带领淮阳卫的精锐部队,跟随小侯爷出征,将那北陵蛮夷打得屁滚尿流,鬼哭狼嚎”。
孝安帝闻言,“哦”了一声,说道:“今儿可真是奇了,你是第二个跟朕说这事儿的人”,燕朝歌大眼一瞪,问道:“第一个是谁?”。
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孝安帝不紧不慢地说道:“一个时辰前,萧简来找朕,说是愿意替父出征,带领凉州卫,跟随沈月明一道出征,平定北境”。
嘿嘿一笑,挠了挠头,燕朝歌厚着脸皮问道:“那陛下答应他没有?”。
“你说呢?”,孝安帝反问道,其实这样也好,本来他还担心沈月明兵权独揽,如今燕朝歌和萧简一并前往,既是陪同,又可相互监督,不至于一家独大,嗯,对,就这么办。
翌日清晨,三道圣旨分别送达护国侯府,贤亲王府和定武侯府,任命沈月明为主帅,世孙殿下燕朝歌为先锋官,率领淮阳卫北征,定武侯府萧简为左都尉,带领凉州卫出征。
之所以会有这么古怪的结果,是因为无论燕朝歌,还是萧简,都主动表态不愿意做主帅,若是沈月明来做,则三方均无异议。
沈月明手捧圣旨,静静地站在沈家祠堂前,心中默默地念道,爷爷,请保佑孙女,大破北陵,迎您魂归故里……。
广平卫的主力几乎折损殆尽,燕朝歌点了五万淮阳卫,而凉州卫的兵力主要集中在南方,只有约莫两万人马离渭城较近。
孝安帝看着眼前这七万人马,心里暗自打鼓,此次北陵出兵,号称有二十五万兵马,沈佑率领十五万军力迎战,尚且一败涂地,生死不知,更何况这三个初出茅庐的孩子,敌我双方的兵力实在相差太大。
思虑良久,孝安帝下旨紧急征调戍守在帝都方圆两百里的延平署、临州署、齐梁署和山阴署等四个地方卫戍部队,征召五万余人随同出征,但仍尚有一半兵力的缺口。
临行前,孝安帝神情严肃地说道:“古语有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们三人皆是武将世家之后,先辈们亦是久经沙场的铁血悍将,万不可坠了他们的名头,此次出征关乎我大显北境的安定,你们务必切记,只许胜不许败”。
三人闻言,皆点头应下。
次日卯时,鸣凤台,擂鼓聚将,沙场点兵,大军开拔。
桓英公公年事渐高,两鬓已然花白,不知为何,这半年来,他看上去似乎老了许多。他半眯着双眼,有些担忧地说道:“陛下,他们三个的年龄加起来还不足五十岁,战场经验难免有些不足。况且北陵兵力数量远胜于我军,您为何不委派一位经验丰富的主帅?再者,小侯爷年纪最小,又从未上过战场,她能担当这主帅一职吗?”。
孝安帝斜睨了他几眼,笑骂道:“你个老货倒是操心,可别小看了这些年轻人,有道是莫欺少年穷,后生可畏啊,论行军打仗的能力,又有几个人能比得过沈佑?可结果呢?有些人,天生就是沙场上的王者,这些孩子无一不是人中龙凤,出身我大显最显赫的武将世家,幼承庭训,耳濡目染多年,又岂容小觑?或许他们会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也未可知”。
他又默默地在心里补了一句,还能怎么办?如今要人没人,要钱没钱。
行军途中,沈月明发现小黎竟也跟了过来,满脸的不赞同,道:“燕朝歌,小黎他还这么小,你便将他带上沙场,简直是胡闹,快派人送他回去”,还没等燕朝歌说话,小黎便抢先说道:“小侯爷,我都已经满十三岁了,不是小孩儿,况且是我自己求殿下带我来的,你可千万别赶我走”。
沈月明闻言,微微一怔,是啊,她也不过才十五岁。犹记得及笄时,爷爷还特意为自己办了一场极为隆重的生辰宴,那时,她还笑着说,要在爷爷跟前赖上一辈子,可如今……。
想到这里,她眼里闪过一丝痛楚,燕朝歌知她所想,当下岔开话题,言道:“阿月,照着这样的行军速度,明日傍晚前,便可抵达临潼关,而今寒江关已然失守,那里便是我军最前沿的防线了”。
寒江关在临潼关以南五十余里,沈月明说道:“燕朝歌,你即刻派斥候前去打探,务必将临潼关的周边地形和守军情况了解清楚,今日咱们先在此处扎营,全军休整”。
破晓时分,前方斥候传来消息,北陵敌军已休养完毕,整装待发,很快就要向临潼关扑来。
昏暗的烛火映着墙上的地形图,山川河流,高低起伏,沈月明的秀眉微微皱起。临潼关地势平坦,一马平川,既无高山阻挡,又无天险可凭,唯一的屏障就是栾梁河,一旦北陵突破河道,必将长驱直入,攻下关口绝非难事,而临潼关再往南,便是大显北部最繁华的商贸中心,连济城。
作为北境的母亲河,栾梁河发源于大显与北陵边境地带的青崆山,那里水源丰沛,激流湍急,平时行船都需加倍小心,稍有不慎便会葬身河底,尤其是从青崆山流下来的大量雪水,常年水温极寒,是临潼关唯一的天然关隘。
正因为如此,临潼关守军凭借如此优越的天堑,成功地阻挡了北陵的几次进犯。但令人忧心的是,守军人数不断减少,尚余战斗力的不足两万人,况且寒冬即将来临,栾梁河一旦结冰,敌军必然会直接踏着坚硬的冰面,长驱直入,则天险可破。眼下北陵正陈兵河岸,再过几日便是大雪时节,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次日清晨,沈月明等人率部来到临潼关脚下,早有驻城守军得报,飞马来驰,将众人迎了进去。一路上,街道清冷,门市凋零,往日的繁华热闹已不可见,不少房屋城墙倒塌一地,只是四周残存的建筑和街道规模仍令人赞叹不已。
因为有着三代沈家军在寒江关的坚守,换得这座小城数十年来得以发展和休养生息,全盛之时,绝不输于一座中型城市。
入夜时分,昏暗的烛火下,沈月明有些出神地看着墙上的布防图,山川河流,影影绰绰,东北角有一处绵延起伏的山脉,正是青崆山。
忽然一阵寒风起,厚重的幕帘被掀开,燕朝歌手上端着一盆热乎乎的擀面片子,上面还飘着一层红通通的辣子油,翠绿芳香的葱花,配着熬得浓浓的羊肉汤底,色香味俱佳,让人食指大动,“阿月,别看了,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说”。
沈月明转过头来,问道:“咦?羊汤面片,你居然也知道这个?以前在颍州的时候,爷爷常带我去吃,那滋味真是相当得不错”。
上次他们从宣平赶往帝都的路上,遇到了虎子,沈月明曾提及自己小时候曾在颍州待过,言语间颇有几分眷念。这些日子,她遭遇变故,燕朝歌心中很是担心,一直想方设法宽慰她,如今见她一副两眼放光,垂涎欲滴的样子,暗自松了一口气,面露得色地说道:“那是,也不看小爷是谁?这天下的美食早已被我吃了个遍,临潼关南门下老庄头,他们家的羊汤面片做得还算地道,所幸的是,掌柜居然还在,我便装了一大盆给你尝尝”。
沈月明道了声谢,便拿起筷子,忽然间想起一事,问道:“对了,燕朝歌,你可知阿简去哪儿了?自入城后,便没有再瞧见他”。
燕朝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嘻笑道:“谁都没有见过他,就连重风也不见了踪影,莫非是北地风大,终于把那根病秧子给刮走了?”。
……。
沈月明认命地拿起筷子,默默开吃,这货,还是如此没个正形,有重风跟着,想来也无事。
两人正说话间,有守军来报,说是门外来了几位当地的老百姓,想要求见主帅,沈月明微微沉吟片刻,便命人将他们带进来。
片刻功夫,三四个庄稼汉子打扮的人走了进来,他们的衣衫破旧,脚上的草鞋早已泥泞不堪,寒风萧索的天气,早已将脚指头冻得通红。
众人进来后,立刻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行礼,沈月明连忙上前将他们扶起,年长的老汉约莫六十出头的年纪,头发花白,脸上的褶子深邃层叠,似乎述说着世间的艰辛和不易,他看了沈月明几眼,有些犹豫地问道:“请问大帅可姓沈?”。
入城时,硕大的军旗上写着醒目的“沈”字,自然众人都知道了。
沈月明点头称是,那老汉又问道:“那沈佑,沈老侯爷是大帅的什么人?”,说到这里,老汉的嘴皮有些发颤,手微微发抖,眼睛里充满了别样的神采。
“正是家祖”,沈月明轻声答道。
那几人闻言,立刻又跪倒在地,嘴里说道:“总算把恩公给盼来了,真是老天开眼,祖宗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