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搞不清楚眼前这个女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怎么一回事。
他甚至有点怕她。
李离坐在一旁,看着面前捧着一本一摸就碎的古册静静看着的程真,允许自己微微出了点神。
他见过穷凶极恶的人,见过变态,见过许多三观诡异却又自认为自己很正常的人,他从没害怕过。但他现在居然觉得一个普通女人很可怕,即使她什么都没做,只是在自保。
这个叫程真的女人身上思维模式和行动模式都不太寻常,就好像是青天白日里出现在奇怪云层中的月亮。似乎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甚至还有点美,但最大的感觉就是奇怪。不该这样的,怎么会这样……在相处的过程里,李离常常不由自主地想。
那群人不会兴师动众去抓一个普通人,从一开始李离就把程真想象得很可怕了。可他并没有当回事,因为他的目标不是程真。他毕竟是个外人,那些人是不会让他接触他们的宝贝的,他也从来没想过杀人。他接到的任务只是去牵制住一个跟他身手差不多的男人,仅仅是牵制住就可以了。
可是当他找到那个男人时,正看到陆遇行与之离开的背影。李离不知道其中出了什么岔子,他只能等在那儿,结果等来了程真。无论如何,任务只能将错就错地继续下去。一个女人,难不成还会比一个身手矫健的男人更难对付么?李离一开始真的是这么觉得,但没接触多久,就发寒起来。
程真的外表就是个普通女人,和他头脑里的妖魔化完全不沾边。纵使她聪明伶俐,有胆有谋,运动神经也算不错,但这些都不足以让他觉得别扭,真正的违和点在于她这个人的本心。
她的思维模式要说简单,非常简单,就只有对错,以及为自己。但说复杂,也非常复杂,她的脑筋好像一直在转,分析着每一件事甚至每一句话的各种角度。她也有软弱,疲惫,气馁……但即使是在那样的时刻,她的判断也不会被影响。
这样的性格,究竟是怎样的生长环境才能培养出来。单是想想,李离就觉得胆战心惊。
相比程真,他似乎才是个普通人。父母健全,正常上学,工作,辞职……他现在的人生,是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怨不得任何人,他也不想怨。
就差最后一步了。他不能退缩。
他没杀过人,也没想过杀人,更没想过要杀一个女人。可命运走到这步,一切都来不及了。或许,这真是定数。
也多亏了程真的这种个性,让李离连于心不忍都提不起多少来。像程真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得多辛苦啊。与其那么辛苦地活着,还不如沉睡在这里。
“喂、喂!”
程真在他脸前打了个响指,李离回过神来,焦点模糊地应了一声:“嗯?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呢!这东西,”把手里的册子递过去,“你看得懂吗?”
李离把册子接过来,翻了翻,上面都是些鬼画符。他没仔细看,把本子往地上一丢:“看不懂。”
“你不懂他们的语言吗?”
“不懂。”
“那你怎么和他们沟通的?”
“有专门的人。”
“是……”程真把头扭到一边,掐了掐脖子上的肌肉,把到嘴边的名字再次咽了回去,“算了,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石台上除了那具女尸和这个看不懂的册子什么都没有,一直待在这里也没有用处。程真的意思是先离开这里,另觅出路。但李离的视线却始终停留在那具女尸上,神色不明。
她忽然有了个想法,直接伸手进李离的口袋。李离吓了一跳,抓住她的手腕:“你干什么?”
“你紧张什么。”白了他一眼,程真把手收回来,手里拿着一只打火机,“要是有酒就好了,有没有什么能引燃的东西,我们把她烧了吧。”
“什……”李离好似一口气没上来,只是瞪着眼睛盯着她。
“眼睛瞪那么大干什么。也算让她安息了啊。再说了她在这里肯定对他们很重要,把她点了,还能分散一下他们的注意力,给我们争取点时间。”程真突然笑了,“你不是看人家长得好看,舍不得吧?”
李离的脸色更阴了,根本没有搭理她。程真吐吐舌头:“开个玩笑而已嘛。”
她坐在石台上,转身看着那个女人的脸。人体是很难烧的,水分太足,没有助燃物,烧化了衣服也就停了。不过她很怀疑,这个尸体真的还水分充足吗,它真的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正常吗?
眼角有若有似无的阴影一闪,程真果断偏开头去,身体顺势朝边上一滚,抬起头看到李离握着那把三棱刃,维持着向下扎去的姿势。她舔着牙齿,朝他投去一个笑容,转身毫无停顿跳进了水里。
入水之后立刻调转回身体,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连退了几步,程真才仰起头,看着站在祭坛之上的李离。
终于到这一步了,忍得真辛苦。他们俩都是。
“怎么?没想过我会有防备?”
见李离很久没说话,程真还有点郁闷。
“你从来没有信任过我?”
刚刚的一系列动作,李离自认为毫无差池。程真是以一种完全放松的,女人的姿态坐在祭坛上,并且完全背对着他。他从抽刀,靠近,挥刀,不过几秒,根本没有犹豫。以至于意识到程真居然若无其事地避开了他,他感到了一阵巨大的,几近于崩溃的茫然。
他不敢相信,也不敢想象,他们一起走了那么久,他是真的,拼尽全力保护她了。甚至有几个瞬间,他连自己都骗过了,他觉得自己并不想她死。
可程真居然真的半点都没有信过他。
“没有啊。”仰着头好累,程真揉着后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信任。”
李离忍不住将手里的刀握紧了些,使劲儿吞咽了一下:“没有必要?”
“这跟你没关系,我的性格就是这样的,我从不百分百信任任何一个人。没必要,就是没有必要,信任这个东西,没有又怎样?而且,你一身纰漏,我根本不用想,单用直觉就知道你这个人靠不住。可你真的太能忍了,我给了你那么多机会,你都不上钩。你可别忘了,我是演员啊。来,我问你一句,”程真象征性地指了指,“你和那美女,什么关系?”
他俩这个站位,看起来很远,实际上却又很近。如果李离跳下来,几步就能赶上她。然而仅仅是这样相对站着,他们其实看不太清楚彼此的表情,就像浓雾中猜测着面前的黑影究竟雕塑还是怪物。
程真全神贯注盯着李离手里那根三棱刃的冷光,一下一地转动着,代表着他的心慌。她的心也慌,但她只是用藏在水里的脚跟默默踩着下面淤泥。
“你不想说,那就先听我说,看我说得对不对。”
不想浪费太多时间,一直在水里浸着,真的太难受了,她的行动力会越来越迟缓。程真一点点往后挪,想离祭坛越远越好,“你救我出来,确实是想挟持我,带我去和他们做笔交易。但地面炸开,是你没想到的。我们掉下去,你知道不能回去了。大概一直以来你都和固定的一个人联系,但爆炸一定会惊动所有人,你救我的事情会暴露,所以你只能假意带我离开。但你不熟悉这条路,至于找到出口真的是我的巧合,还是你的引导,我说不好,反正结果是,你还是引着我过来了。仔细想想,中途的时候,你一定很担心吧。万一我死掉了,你可怎么办啊。”她止不住笑起来,“你当然不担心我死活,你只是担心我死在半路上,不能达成你的目的。”
祭坛之上,李离仿佛站了太久,累得实在坚持不住,竟徐徐蹲下了,他用刀刃轻轻敲着那些细小的蛇柱,笑声也一点点溢了出来。持续不断的,喉咙里挤出来的笑声。明明是笑,听着却像哭。程真听到他问:“你这个人,是不是从来没有爱过谁?你的一生之中,有那个让你愿意用你的命去换他的命的人吗?没有。对吧?你这样也叫活着吗?随你怎么想,可我,比你像个人。”
“你所说的那个人,就是她吗?”
没有回答。但敲击的声音突然停了,程真心里一惊,李离已经从上面跳了下来。身边的水剧烈波动着,她已经退到边缘,双手扣在背后的墙砖上。
但李离并没有急着向她走来,而是坐在了石梯上,把刀握在双手之间,像握着电视遥控器似的。他们的视线处在了平行位置,仿佛压迫感小了些,但程真却更紧张了。这个距离,只要她稍稍分神,李离就可以几步跃到她面前。
“喂,这里只有我们俩,你有武器,你不可能打不过我。我们两个的胜负率太明显了。”程真下定决心,向前了一步,“我们不赌了,我告诉你我的秘密,你也告诉我你的,这样不管我们谁死,都死得明白一点。”
其实程真也不知道自己这究竟是缓兵之计,还是真心的。但最终,沉默过后李离轻声说,说:“好。你先来。”
该从哪里说起是个问题,仔细想想,程真所知道的一切,都是陆遇行的片面之词再加上她的推测。再严谨的推测,也还是推测,她缺乏证据。她只是把她的推测,原原本本讲给了李离听。她或许真的是个不应该活着的人,她的血液里流着某种药物或者毒素,她只是个试验品。而那座塔里的累累白骨,大概全都是失败品。她不可抑制地感到巨大悲怆,因为那两具骸骨,极有可能,是她的亲生父母。
她究竟是谁啊……一个几千年前的民族,繁衍出来的怪物,怪物生出来的小怪物……她前二十多年的人生,似乎就是一个笑话。
和这样的她来谈爱,谈责任,谈世俗的那些东西,有意义吗?对她来说,无情才是最大的恩赐。老天已经算待她不薄了。
“你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我的身份,”下半身已经冻得没知觉,程真默默感觉着水流的方向,“如果说你之前不确定,我信。但你能引我来这里,就证明你心里已经有猜想。”
李离的神情有些迷茫,虽然点头了,却分辨不出是不是敷衍。程真往前泼了一把水,扬声道:“该你了。”
“我……”
这是从相识以来,程真听到过的李离嘴里发出的最温柔的声音,完全是两个人,“我的故事,很简单。”
简单到一句话就能概括了,他爱上了一个女人。
李离的家境算不错,辞掉了警察的工作之后,开始一个人在外面飘。因为去的都是人烟罕至的地方,所以其实也花不了多少钱,打打工就够了。只是他的作为让家里人非常不理解,久而久之亲情变得十分生疏。
就在那个时候,他在塔克拉玛干的沙漠掉入了陷阱。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他都不记得了,他只是栽进了流沙层,不知不觉昏睡过去。醒来之后,就是在那个机关房子里。
当时李离的反应完全比不上程真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最后被三只梼杌围攻。他连那玩意是什么都不知道,手里也没有像样的武器,他赤手空拳地打倒了一只梼杌,紧跟着就被划破了肚子。
他倒在地上,捂着肚子,连肠子都摸到了。就在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一个女孩居然从黑暗里走了出来。她的头发很长,身上穿着不太合身的长袍,光着脚。她全然没顾身后的巨兽,在他面前蹲下,伸手按在了他捂着伤口的手上。
那是李离一生之中见过的,最美的女孩。
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石室的正中央,女孩盘腿坐在他旁边,坐着打起了瞌睡。他身上的伤居然已经被包好了,从伤口的愈合程度,他知道自己应该已经睡了很久了。
他刚刚尝试动了动,女孩就醒了,瞪着一双圆滚滚略显惊慌的眼睛盯着他。他突然丧失了力气,重又躺回去,开口问:“你是谁啊?”
那个时候他做了最坏的打算,觉得自己遇到的可能不是人。但女孩毫无反应,他又问了一遍,女孩好像明白了一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不会说话,也听不到。
花了好久,他才确信这个事实。
那之后,他们在那里生活了好一段。没错,是生活。李离的身上有很多的必备品,轻便的无烟炉,这里有水,他们生活完全没有问题。女孩每隔几天就会离开,然后带些吃的回来。他不是没想过打探女孩的身份,但不会说,也不会写,他毫无办法。
而且他一直是个迷信的人,听凭内心最直接的东西,或者可以叫冲动。真相与近在身侧的陪伴,他自然选择后者。
当他的伤彻底好了,女孩终于引着他,离开了那里。那是他第一次踏上那条路,见到了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的世界。
震撼也好,疑问也好,恐惧也好……在那只牵着他向前的手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现在的地狱,在那个时候,对他非常友善。李离可以自由出入,当然,他完全不知道真正的出口在哪儿,但在里面,他有完全的自由。他感觉自己好像真的融入了那里,即使,他无法和任何人交流。
女孩单纯得几乎可以说不谙世事,他不能确定她的年纪,她的笑容带着一种大自然的灵动。
但李离毕竟还是一个现代人,渐渐的,他还是动了回到地面的心思。他想将女孩带出去。那个时候距离他卷入这个奇妙地带,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
一年里发生的事情还是很多的,他目睹了那些人如何驯养远古巨兽,如何用蛇虫炼药,目睹了死亡,以及比死亡还可怕的。他之所以没走,是因为他不想一个人走,也不保证是否走的了。
然而就在他终于下定决心,开始偷偷标记路线的时候,女孩的身体开始出现问题。不是生病,而是逐渐迈入死亡。她会突然间没有呼吸,和死了一模一样,过一段时间又会活过来。而起初很长时间才会犯一次,渐渐的间隔越来越短。
就在那个时候,有人对他传达讯息,这世上,有救得了女孩的办法。
他不可能不抓。不可能的。
人说情深不寿,他向来不吃这套。
他以前也不是没有女朋友,普通的恋爱从上学那会儿,也有过几出。李离从不觉得自己是个会深陷泥沼,不管不顾的人。
但从女孩第一次突然毫无气息倒在他怀里起,他头脑中所有维持正常思考,维持活下去的神经,似乎都断了。
他的人生意义变得只有一项:他想让她活下去。
那时候李离才明白情深不寿这句话真正的意义,爱上一个人,其实就是服下了一颗不知何时会发作的毒药。
“他们要你找我,带我过来?”
故事讲完,两个人长久没有吭声,只有微弱的水流声窸窸窣窣。程真相信这个故事,但她觉得不对劲儿,这里面差了些东西,她不知道是李离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藏着。
她当然知道什么叫爱情,她演过多少感情戏,痴男怨女们一无所知地折磨着自己和别人,多自私的事儿沾上个爱字都变得高尚起来。她不理解,也不想理解。为了救所爱的人,去伤害别人,还是伤害,本质完全没有变。她讨厌一切的弱者理论,她讨厌借口。
“我只负责带你过来,”说了太多的话,李离的嗓子很哑,“但我醒来后,他们对我说,我来晚了,她已经死了,救不活了。我不相信,他们就让我自己来这里看她。可是你看,你看……”李离居然又爬回祭坛上,程真看不清他的动作,但能感觉到,他应该是俯身在摸那具女尸的脸,“她还和活着一样,肯定还有救的,肯定还有……”
“所以你想到回去挟持我,和他们谈条件。”
“没错,但是……”
但是,出了意外。估计是看到水,李离意识到也许可以通往祭坛,所以一直在找路。程真只是在心里梳理了一下,连晃神都说不上,但视网膜上黑影一掠,心里意识到不好,水下却很难行动,身体往旁边一栽,李离手里的刀硬生生戳到她脸旁的石壁上,刀尖居然崩断了,断片从她脸上划过,血当即就下来了。
那么远的距离,李离是怎么直接跳到她眼前的,而刚刚那一下,是比之前更决绝的杀意。
“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我!”
她知道自己跑不了,就从刚刚那一下看,李离之前的身手可能还有所保留。
“因为我突然明白过来,你是他们要的药,你能救他们,自然也能救她。只要杀了你,只要杀了你……只要杀了你!”
程真算是亲眼见到一个人到一个魔是怎么转变的,李离眼神中的迷茫彻底褪去的那刻,只剩一片浓黑。程真转身徒劳地跑了几步,被他从后面揪住头发,一把按进了水里。
“唔……唔……”
纵使她拼命挣扎,脖子根本梗不起来。她只能死死闭着气,希望能把自己的五感全都关闭。她明知道这是徒劳的,但又莫名觉得自己办得到。
这一路以来,有那么几次,她遭遇危险,觉得自己无法脱困,那个时候她都能像关掉某个开关一样,让自己归于死一般的平静。她尝试着放松自己,但在李离眼里,只是她突然不动了。
人是不会那么快就被淹死的,更何况他很清楚程真没喝两口水,他皱了皱眉,手上没敢松。他本就不想一下杀死她,死人的血还有没有用,他不确定。他得留她一口气。
就在这时,李离突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喂”,声音并不大,还很轻松,简直就像见面打招呼一样自然。他有一瞬间的恍惚,真的朝声音的方向回过了头,只见一个影子从空中划过,扑通入了水。
在意识到被丢下来的是什么的瞬间,李离只感觉胸腔中一声炸雷,痛苦碾过五脏六腑,每个毛孔都在悲鸣。他不禁失声惨叫,像疯了一样冲过去。
程真头还栽在水里,意识处在半明不明的状态,脑后的压力没了也一时间没清醒过来。直到她听到嘶吼的声音,陡然清醒,在水下猛地睁开了眼睛,鼻子吸进水的同时,她高高仰起头,一边咳嗽一边用尽全力地呼吸。
一道光扫在她的眼角,她眯着眼睛偏过头去,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离祭坛很远了。从祭坛上射过来一束手电的光,正面迎着反而看不太清楚对方是谁。
但她知道,她知道是谁。程真大声叫了一句,虽然一开口胸腔喉咙里还有一种气泡碎裂的声音:“你来得太晚了吧!”
“你真想现在聊天吗?”
那峳的声音不冷不热,不紧不慢,甚至都没有提高音调,却清晰非常。程真心说都这会儿了,聊两句也死不了。身子实际上已经冷得没直觉了,尝试着往祭坛那边走了两步,又觉得没必要回去,她刚想叫那峳下来,就听见几步之外的李离发出了一声声嘶力竭的惨叫。
“不、不……”
到了这会儿程真才看清李离在做什么,他正捧着祭坛上的那具女尸。怪不得那峳动都没动,就让他松了手。原来他直接把尸体踢下水了!
“你也太……”想说不厚道,还来不及说出口,却看到从李离在的位置,有一片黑影逐渐蔓延了开来。她眯眯眼还想看清,就听见那峳大喝一声:“快上来!”
你说得轻松!怎么快啊!听到那峳的喊声,程真已经凭着条件反射,往祭坛的石梯前跑了,但那团阴影显然不受水的阻碍,比她快得多。虽然水也看上去也是深色的,但程真还是透过表层看清了那团黑影的真相——虫子!
非常小,芝麻一样,但密密麻麻,成千上万蔓延在水里的……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