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别有洞天还真对,洞口往内爬了百步,视野一下就开阔了。里面的布局是葫芦形的,宽一段就窄一段。这种布局很狡猾,窄的地方只能容一人,假如在宽敞的地方遇到攻击,至少能有退路,但假如往前走,在窄的地方和梼杌走对脸,根本就只能正面刚了。
而且,最坏的可能性,梼杌就躲在窄路的阴影里,就完全成瓮中捉鳖了。
“我们必须先把它们引出来,杀出一条血路,才能冲出那一段。”
“怎么引?”
其实程真大概知道怎么引,简单,放血呗。动物觅血腥味,很简单的道理。但之后还不知道要遇到什么情况,流血流泪的时候不愁没有,自己放血,太亏了。
很显然李离也是这样想的,他像变魔术似的从包里掏出两袋鼓鼓囊囊的血包。程真先是吓一跳,心说他是打劫献血车了是怎么的,仔细一看又觉得不对,这不像是专业的那种血袋,上面什么标志都没有,似乎是自己封的。
他从刀割开一包,独自往前走,使劲儿把血袋往面前的窄道深处丢了过去,然后他火速退回来,握紧了手里的刀。
“哪、哪儿来的血?”
“鸡的。”
哈?程真侧头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李离,然而李离似乎没空和她打趣,眼睛直勾勾盯着前面。远处黑暗中传来野兽喉咙内发出的震动,不是嘶吼,仅仅是最初的讯号,却在这狭小的封闭空间内如同有实体般撞击起来。
突然的,程真记起了小时候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动物园——她知道这种时候想起这种事是不合时宜的,可她控制不了——那是她奶奶死后,她被接到爸妈身边,最平静的那两年,妈妈带着她去动物园。那时的动物园挺简陋的,种类也少,小孩子爱看的无非是熊,熊猫,狮虎……在去的路上,程真最盼望的就是去狮虎山。所谓的狮虎山,里面只有两只狮子,两只老虎,平时就关在室内的笼子里,偶尔放出去在假山里溜达溜达。她去的时候,运气还不错,四只全在笼子里,她只要走进室内就都能看到。狮虎馆里刚打扫完,但还是一股混着消毒水的骚味。程真进去的那一刻,所有的期待就都熄了。皮毛油亮的老虎在笼子里不停踱着步,发出一声声的吼叫。它们每叫一声,程真就哆嗦一下,她觉得整间屋子都在震动。妈妈低头问她:“害怕吗?害怕就出去吧。”语气里没有惊异,小孩子见到那么大的动物,害怕是正常的。她点点头,就和妈妈一起出去了,前后也许不足两分钟。
她不是害怕,那个时候她就知道,但那时她想不明白,也不会表达。如今她猛地回忆起那个片段,终于懂了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她觉得很悲哀。它们那么庞大,威猛,可以发出地动山摇的吼声,却被困在完全不搭的小小牢笼中。它们的叫声,无论是浑然不觉的真正威慑,还是某种倾诉,都让程真觉得非常悲哀。
从那以后,程真再也没去过动物园。她想到那地方就不舒服,因为她并不是杞人忧天,“放虎归山”这个词搁现在已经是贬义了,她知道。她觉得悲哀的真正原因是,人类和动物园那些动物其实没有区别,只是被困在不同的地方。而动物园那个地方,简直是一个缩影,一个恐怖的提醒。
当梼杌从黑暗中露出那似人似兽的巨脸,程真想,自己和它,都不知道究竟谁才是猎物。
说时迟那时快,程真只觉身旁的李离一甩手,一道寒光便向梼杌飞去。她愣了一秒,立刻明白过来李离是直接把三棱刃丢出去了。紧跟着就听见一声响,自然是没刺中,刀的钢制极好,竟钉进墙内半寸。不过梼杌虽是跳闪开了,却有那么一会儿的失神与停驻。
“刀给我……”李离向程真伸出手,却见身旁已空,心下一凛,抬头见程真已经向梼杌跑过去。别看梼杌块头大,反射神经极强,尤其是面对危险时速度更是惊人,转身和跳出一气呵成。李离卡在喉咙口的“当心”没喊出来,只见程真原地转了三百六十度,擦着梼杌的脸避开,顺势就将手上的军刺狠狠扎进它的侧腹。
军刺的杀伤力不在于扎进去,而在于拔出来。但疼痛使它下意识地扭动身体冲撞,程真直接被撞到墙上,军刺就脱了手,留在了梼杌身上。这下算是避无可避,梼杌转身毫不留情抬爪向她拍来,她勉强躲过,肩膀还是被爪子的尖划了一道,抬眼看见李离那把刀戳的位置离她不远,就地十八滚过去,一把拔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李离扔了过去。幸好李离早就看出她想干什么,不然就先一步被她砍死了。
梼杌极有智慧,并没有被刀吸引,注意力还集中在她身上。此时程真已经被逼到角落,梼杌缩了缩脖子,然后一猛子朝她咬下。她从始至终没有闭眼,甚至都看清了梼杌口腔内部构造,它却突然前半个身子跃了起来,发出了一声吼叫,看得出来它还想转身,但最终一头侧歪在了地上。程真这才看到它的腹部又插上了一把刀,是从下面捅进去的。李离站在对面,好死不死地朝她摊了摊手,就像在说:看,还是要靠我吧。
程真长长出了一口气,每次这种时候她都会觉得自己刚刚是不是忘了呼吸。然后她和李离不约而同地走过去,从梼杌身上把刀拔了下来。
“下次别再那么冒失了,”李离很欠揍地拿梼杌的毛擦着刀,“你那么喜欢打前战,我特别没有成就感。”
“为了你有成就感,我就得待在这儿任人宰割啊?”
“说实话,你到这里之前也那么好战吗?”
程真本想还嘴,可脑筋卡了一下,突然也觉得不对。是啊,她这样是不是不太正常。她确实只是不想等死,所以一定要反抗,可她心里的恐惧怎么会那么淡,淡得只剩下一点紧张。
“别发呆,来了。”
根本容不得他们把气喘匀,更多的脚步声从黑暗处传来,梼杌的爪子很厚,但爪牙尖利,跑起来会有磨地的声音。这次肯定不是一只了,地上那只梼杌还没咽气,但血已经蔓延成一朵巨大的花。程真在心里暗暗觉得不好,他们恐怕一步也离不开这里了。
之后的时间,程真也记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捱过来的了。见过战场吗?太平盛世的现代人,没经历过战争,但可以想象,在电视里连续看几个小时的两军厮杀。没有语言,只有嘶吼,硝烟,血……渐渐的,会发现连嘶吼都听不到了,人脸也辨不清了,大脑开始关闭各项感官,只剩下累。
战场不是人间,是地狱。
程真其实不觉得自己能从地狱里活下来,当她浑身被划得几乎没有好地方,手上的血太多,以至于握不住刀子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就连森罗宝殿都见不到就要死在门口了。
冤吗?其实她不冤,她就是放不下心。这世上有很多人是可以得过且过,不那么钻牛角尖的,曾经她也以为自己是这样的人。但现在,她发现她不是,她渴望真相,仅仅是因为太远了,找不到出口,才一直压抑着。
在用尽全力剖开了一只梼杌的肚子之后,李离突然喷出一口血,双膝跪在了地上,刀子咣当摔在了地上。
他一直挡在前面,伤得重,肚子上有一道很深的口子,不知道伤没伤到内脏。
程真根本不敢蹲下,只能伸腿踢了他一下:“喂!你想想你的任务!你不能死在这儿啊!”
“咳……”李离居然还能笑出来,只是一张嘴,血就往下淌,“我说了,我不一定做得到……”
“哎,你知道吧,传说梼杌相当厉害,我们能活这么久已经很神奇了……”一只梼杌直奔李离而来,再一下,估计就真的要归西了。程真抢一步挡在了李离面前,梼杌似乎也没想到会有横加阻碍的,前爪一立,朝程真面门扑来,她只能举起双臂在面前交叉成十字一挡,根本没有用,一下就被狠狠地按到在地。这只梼杌似乎也是发了狠,即使程真把爪子刀扎进它的前掌,它都丝毫没放松。程真只觉得嗓子眼一甜,嘴里顿时涌出一股铁锈味。
全身上下能活动的只有腿,程真利用自己平时练瑜伽的柔韧度,用尽全力朝梼杌的喉咙猛踹了一脚,它这才略微松了爪子。她本想矫捷地往边上一滚,谁料身体已经跟不上想法,一翻身也咳出了血。慢这一步已经来不及了,余光看到背后黑影下落,知道这次真的完了,她下意识垂下头闭起了眼睛。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但梼杌也没走,她能清楚感觉到耳边灼热的吐息,那感觉……太怪了……就好像是,脑袋旁边有只巨大的狗在闻东西。
到底吃不吃啊?!程真等得不耐烦,偷偷张开了一只眼,一瞅不要紧,梼杌那张巨大的脸真的还在旁边。近距离看这张脸,实在是太震撼了,一张类人脸下面一张呲牙大嘴,鼻子和嘴简直不是在同一张脸上。
让程真没想到的是,这张脸居然渐渐退后了,梼杌居然放弃了她这个到嘴的食物。是她太瘦了么?等到确定梼杌真的是不打算吃了,程真缓缓站了起来,她的血随着她的走动滴滴答答一地,她走到李离身边,发觉李离已经没有意识了。她从包里掏出一针消炎药给李离打了下去,这是她临走前找医院的朋友拿的,就一盒,有没有用不知道。但他们一时半会儿肯定去不了医院,能不能活只能靠赌了。
这个屋里全都是血的味道,很多尸体摞在一起,还有更多的梼杌正在涌来,程真想象不到那些人究竟豢养了多少这玩意。难不成他们是当泰迪养的?
就打了个针的功夫,程真的身下已经积了一堆的血,她胳膊上的血管可能破了,流量很大。她反手给自己也打了一针。然后抓起刀,准备最后殊死一战。可当她抬起头,却发现一共五只梼杌,全部停在离她一米左右的地方,呼哧呼哧地,但就是不靠近。
“怎么了?不够分的?来啊!”
架打到一半,对方不打了,又不认输,这太难受了。程真站起来,朝梼杌喊了一句。
梼杌们仿佛被她吓到,居然不约而同退了一步。
“……”
它们不可能突然发善心,程真低下头,满地找原因,他们进来时带着的东西都没动。如果有什么是新出现的,那只有……血?
根本无法认真考虑为什么,时间就是生命啊,程真举起自己血流量大的胳膊,向着其中一只梼杌走了过去。她向前一步,它就后退一步。她干脆使劲儿甩了一下胳膊,血在地上抛出一道弧线,梼杌像只受惊的马一样跺了几下脚,就趴下了……就趴下了!悠闲地趴下了!
一些画面在脑海里闪过,机关盒子里的蛇和虫子……难不成她的血真的有什么作用?
试炼。没准她的胡说真应验了。问题是李离知道吗?如果知道的话,直接拽过她放血不是更省事吗?
“来,起来!”这些事回头再想,既然它们不追了,那他们就赶紧走。程真拼了老命架起李离,咬着牙往前蹭,担心血不够,想了想,她又拿刀在腿上划了一个不浅的口子。
梼杌确实没有再攻击他们,却还是跟着。程真完全低估了这条路的长度,更何况身边还拖着个男人的体重,失血的晕眩越来越重,就在她隐隐看见前方有一团绿荧荧的光时,眼前终于一黑,一头栽在了地上。
“有活的吗?”
“没有,都死了。”
两个穿着本色麻布长衫的男人,捧着一个死婴,窃窃私语着。他们的语气平静,虽然带着一点悲伤,但那悲伤仅仅是因为事情不太妙,而不是因为死亡本身。
他们本就待在死亡身旁,在他们的周围,陈列着一具具还僵硬着的,死去没多久的尸体,全部是女人,隆起的肚子被剖开,却没有缝合。
“再查一遍,真的一个都没活下来吗?”
“哎……”
“都送走吧。”
他们开始用布把尸体裹起来,女人和死去的婴儿裹在一起,几个人一起抬走。忽然间,一个婴儿发出了像打嗝的一声,微小却清脆,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男人把缠上的布打开,看到刚刚明明已经闭了气的女婴突然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眼珠转向他,突然咬着手指笑了。
“活了,活下来了!”
他双手高举着那个女婴,竟热泪盈眶,其他的人丢下尸体,全部跪了下来,一齐喊着:“天不亡我,天不亡我……”
女婴浑然不知他们在做什么,明明该哭的她,却一直咯咯咯笑着,像真的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
画面突然一转,是几十年前那种旧楼的楼道。
那个时候大家还没有拿袋子把垃圾封起来丢到楼下的意识,因为每一层楼在楼梯转角处会有一个能拉开的铁门,是垃圾道,垃圾往里一丢就会落到一楼。很脏的,不卫生,夏天容易反味和招蚊蝇。但确实还算方便。
一个看起来还算年轻的女人举着垃圾桶下了几节楼梯打算去丢垃圾,脚步却突然停住了。一个东西挂在垃圾道闸门的把手上,似乎还在动。她把垃圾桶放在地上,走过去,探头一看,顿时吓得脖子一缩。
那是个劣质的襁褓,里面放着一个很小的婴儿。
她左看右看,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垃圾也忘了倒,抱着婴儿就回了屋。把外面脏兮兮的襁褓丢了,她发现婴儿只穿了一个肚兜,是个女孩。那么小的孩子来回折腾,居然完全不哭,一双漆黑的眼睛到处瞧。
没一会儿,一个男人推门进来了,也被沙发上的婴儿吓了一跳。他们一左一右看着这个女婴,半天才确定要怎么办。
他们先是带着孩子去医院做了检查,大夫丝毫没怀疑孩子身份,因为他俩的年纪完全符合新生儿父母。孩子身体健康,只是血型比较稀有,医生建议如果他俩之中或者是亲友有相同血型,最好进行献血。但提到血型,他俩有些紧张,根本没听进去。
他俩刚刚结婚不久,还没有孩子,原以为两个人将来会有自己的孩子,也没急过。看着这个从天儿降的孩子,他们很彷徨。
最初想送去福利院,走到门口又舍不得,他们倒不算缺钱,养个孩子还是可以的。只是这孩子来路不明,实在是不好解释清楚。
挣扎了足有一个星期,最后还是家里的老太太拍了板:“要,说什么也得要。别人作孽丢孩子,我们既然捡了就不能再丢了。”
托了不少关系,花了不少钱,费了不少时间,终于给孩子办了收养手续,落了户,正式冠上了“女儿”这个关系。
只是最初的一段时间,作为“母亲”这个角色的女主人总是睡不安稳。或许是不习惯突然带着一个孩子,但她突然觉得自己讨厌这个孩子,因为没有任何理由,所以她说不出口。唯一的一次,她从记不清的噩梦里面惊醒,看到黑夜里孩子睁着眼睛看着这个世界,却不哭不闹。她推醒了身边的丈夫,没头没脑来了句:“这孩子怪得很。”
“什么啊,快睡吧。”男人歪头又睡去了,根本没当回事。
女人抱着孩子一夜未眠,她对这个孩子的亲昵感,用了很多很多年才建立起来。
但在那之后不久,一切都垮了。
——不要收留那个孩子。
——把她丢出去,任她死在哪里。
——不要留下她,千万不要留下她。
一次次嘶吼,却像落进厚厚的海绵,一点声音都没有。整个人仿佛浮在水面上,泄掉了所有力气,内心的愤怒被冰一样的身体包裹住,寻不到出口。
终于,丧失了一切意识。
彻底醒来时,眼睛许久都睁不开。程真清晰地感觉到疼痛与疲惫像火种,在她的全身一处处地点燃。会痛就还活着,怎么还活着呢,她叹了口气。
感觉彻底地缓过劲儿来,能提起气力了,程真才试着睁开了眼睛,头脑中的迷茫却还没有轻易散去,她觉得自己恐怕睡了很久很久了。
先想起来的,是梦。一个接一个跳动时间线的梦,梦的连接点,是一个女婴。女婴,她知道,那是她。她在家里,见过婴儿时期的照片。但她从不知道,自己是被捡来的。准确说,是凭空出现在家门口的。
这只是一个梦吧,是她太害怕了,所以胡思乱想……程真想这样说服自己,但她已经说不出肯定的话了。自从进入这片鬼域,她就开始做奇怪的梦,陷进莫名其妙的幻觉,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自我认知。
她没有怀疑任何人,她只是开始怀疑自己。她遭遇的这一切,核心恐怕是她自身。
思维终于活跃了一些,程真发现自己仍旧待在石头砌的屋子里,身下是一张石床,不是普通的石头,手感温润,恐怕是某种玉。她身上的衣服被换了,穿了一件款式奇怪的长袍,纹路和质感倒都还不错,但一看就不是能走在马路上的衣服。下面倒还是自己的裤子,搭配特别非主流。身上几乎被裹成了木乃伊,闻着一股草药味。
哎,看来她是被看光了,她现在就祈祷给她上药的是个女的。石台挺高,坐起来脚都不能沾地,她滑下去,一落地膝盖就是一软。浑身没劲儿,跟踩棉花似的。她扶着石台,绕了一圈,她的东西都不在了,包括刀。
抬起头环顾穹顶,四角都嵌着硕大的夜明珠,颜色稍有差别,但都泛绿。夜明珠并不能当灯使的,科学上讲不过是含了萤石,具有磷光效果,虽是夜强昼弱,但真跟电灯比,爱迪生都要被气活了。但单单这四颗夜明珠,就够两辈子花的了。就这样白白当了装饰,也真是可惜。
有夜明珠照着,室内还算亮,但颜色诡异,像笼着层纱。完全是香港老恐怖片的味道。
门就在不远处,看不清楚外面是什么情况,程真根本不确定自己走出去是否有应付的能力。思虑了一下,她又艰难爬回了石台上,躺了一会儿。
她原想着,等着人来,这是最省力的方法了。但等啊等,她仿佛又睡了一会儿,体力稍有恢复,根本没有人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身上的药疗效奇好,痛感竟降低了不少。
不能等了,再等下去,没准她就留在这儿了。备不住这就是给她准备的屋子,她就要在这儿养老了。
这次下地,至少脚步稳了,程真走到门口,往外张望,发现这里的布局跟之前那个地方一样,出了屋子就是甬道。她特别想大喊一句,有人在么,但又不敢。她也说不好这地方究竟是有人好,还是没人好。
摸索着往前走,一开始还因为习惯,到处找机关,但后来发现,这地方有人迹,找不到太多违和点。她渐渐放松下来,一心在探索路线上,直到她再次看到墙角竖着的青铜盾牌,才敢确认——这里和之前的机关盒子布局几乎一样,虽然具体的细节她记不清,但那种熟悉感是非常清晰的。但很显然这里更精致,无论是壁画,雕刻都细致得不是一点半点,而且器物也相当多。
就好像一个是正品,一个是山寨。
仔细想一下,如果有人要建一个机关盒子,尤其是巨大的,肯定会按自己熟悉的布局建,不然不小心就把自己搭进去了。这样说起来,这两个地方应该确实是差不多的,至少有几条固定的主线路是一样的。
当初真应该好好记一下路啊……绕了好几个弯,灯奴都点着,还有不少蜡烛,种种迹象都表明有人在,但就是一个都遇不到。
就在她快要怀疑这地方已经没有人的时候,拐了一个弯,余光突然扫见身旁的门内一群人影。她心下一惊,以最快的速度退后一步,贴住了墙。
小心翼翼往里探头,只敢露出一只眼睛,不看还好,只看了一眼背就僵了,脑门上冷汗瞬间就挂了下来。
石室内是一场、一场……宴会!一张巨大的石台,一圈坐满了人,上面摆着很多东西,最边缘还摆着一圈的蜡烛。
居然还是烛光晚餐。可程真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毛骨悚然,这根本就是聊斋啊,深山老林里突然出现一户人家,还欢天喜地搭戏台什么的桥段。尤其当她看清了石台上放着的东西是什么,更确定了这绝对不是一场正式的宴会。石台上摆着的大多是生的东西,猪头,羊腿,还连着毛,偶有几样似乎是熟的也像炭一样黑,根本看不出是什么。
再看坐着的那一圈人,全都面无表情,仔细看长得还都有点像。在影影绰绰的烛火映衬下,脸色特别诡异,一片青灰,要不是眼睛都眨着,跟死人没两样。他们坐在那里面面相觑,也不说话,也不动筷子——当然桌上也没筷子——本来程真还幻想着能和这里的人交涉交涉,就算李离说的是真的,但别管活了多久,只要是人就好。
但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目光在每个人身上扫过,就想收回来,但扫到某个位置时,却突然顿了一下。她重又看过去,在左右两个青灰脸中间,夹着一个长得不太一样的人,虽然被阴影笼着,但还是十分异类。
关键是,那张脸虽然不太整洁,胡子拉碴,但她还认得出——那峳!
这事就难办了。程真紧盯着他,抹了一把自己的额头,在这么阴冷的地方,居然全是汗。
她现在甚至都不清楚那峳是死是活。假如他是死的,那这里是不是真的是阴曹地府,她也死了。可假如那峳是活的,为什么一动不动坐在那些人中间啊,难不成聚餐啊?
“嘶……嘶……”
盯了半天,那峳完全没看向她,石室里面就像时间静止一样。程真实在忍不住了,吸着舌头,微乎其微叫了两声。
那峳真的看向了她,她立刻挤眉弄眼,示意他快走。可那峳只是直勾勾看着她,仍旧一动不动。不会真死了吧……程真不甘心,竖起大拇指往自己的身后指:“走啊……”
这回,那峳没动,但其他人都动了。
一圈人整齐划一地转头,看向了她。
程真发现这些人的眼睛全都没有光泽,即使映着火光,仍旧是茫茫的,仿佛没有焦点。可她知道,这些人是在看她,被无数双没有焦点的眼睛盯着,她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要被吓飞了。
她绝对不是个胆小的人,和梼杌浴血奋战时,她都没有此刻这样心惊胆战。
“那个……我……不是故意打扰你们吃饭……”
程真一边试图解释,一边继续朝那峳使眼色,一边也绷起了小腿,随时准备开溜。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转身朝她走来。他们就像同一个设计师设计的机器人一样,行动模式非常相近,走路一板一眼,很明显的关节僵硬。
“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就想,问个路……”程真一步步后退,但后面就是墙壁了,“你们听得懂我说什么吗……欸?!!!”
眼见着一群人逼到近前了,却像一面倒塌的墙,全部轰然跪地。他们跪得那么坚决,甚至有些狠,膝盖撞地的声音听起来居然很有威慑力。程真惊得脱口叫出来,他们却还没完,一个个像朝圣似地高举起双手,仰头朝着天喊着什么。每喊一句,就沉甸甸地叩头。
程真还没有傻到拿自己当神,相反的,她觉得自己正在目睹一个邪教仪式。
这情景和梦境重合,她仿佛明白了什么,又好像还不够清楚,呆呆地立在那里,无意识地屏着气。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劲风迎面扑来,一直没动的那峳从他们的头顶跃过,落在她面前,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斩钉截铁地喊了一句:“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