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过了这柒月亭,便是锁秋园。”
“多谢方丈。”宁娪婠道谢,领着秋杳绕过了六角长亭,跨过园前门槛后,抬眸便是一地的碎叶。
锁秋园,顾名思义,园内是百颗枫树。如今七月,已是结果。地上却还残留着上一年秋天飘落的红叶,风一吹,翩然飞舞。
因枫叶落地已久,干燥易碎,走起来便咔吱作响。细细瞧去,还能发现许多红叶被踩成了粉末,足以证明园内时常有人驻足。
宁娪婠不可避免的遇见了熟人,她的亲姑姑,楚太太。
“姑姑。”宁娪婠见礼,秋杳也跟之福身。
“是婠婠啊,可是要见你母亲?”
“是。”
“我与妘妹妹相约而来,她言婠婠你过会儿便到,你知姑姑我最是坐不住,倒也巧了,遇了你。”楚太太咧嘴一笑,挽住了宁娪婠,“听说前几日,阿泽那小子闯你屋中,竟还恬不知耻地拉你出府听戏,婠婠放心,姑姑我已打了顿板子,这两日,倒也乖巧,未曾出门。”
宁娪婠轻笑:“姑姑言重了,婠婠也是许久未听戏,正好表弟相约,我自是前往。”
“那小子整天跟一群狐朋狗友鬼混,不是吃酒便是听戏!算他有自知之明,没背着我偷偷去什么赌坊烟花之地,要是被我发现了……”楚太太冷哼一声,眯了眯眼,“看我不打死他!”
“姑姑莫气,姑姑莫气。”宁娪婠自是一番安抚。
她的这位姑姑幼时是祖父宁王养大的,性子自是随了武夫性子的宁王。祖母生下宁小王爷,也就是宁娪婠的父亲后,祖母身子愈发不好。
那时一大家子人皆已安居江南。宁王也不理朝事,一个粗鲁的大男人,竟也能温柔照顾宁王妃。紧接着宁小王爷的姐姐,便是宁娪婠的亲姑姑宁乔,嫁入了当时江南第一书香世家——楚家。
楚家长子温柔和煦,其父乃先帝年少时亲封的尚书侍郎,官居二品,风头虽比不过当时功高盖主的宁王,可也是身居高位,人人奉承。
元帝崩逝后,楚大人自知遭泓帝忌惮,不得看重,携一大家子人退居京城,前往旧友居地——江南。
那旧友,便是当时还未病重的宁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宁楚两家当家人还是多年好友?一个性子暴躁,处事大大咧咧的宁王之女宁乔,嫁给了爱诗文赏月的楚家长子楚浛彦。
开始两人的确不合,一个气得要拿长枪捅人,一个红着脸要讲道理,弄得家宅不宁。
以至于让当初提出这纸婚约的楚大人,开始深深怀疑自己的决定。
好在没过几月,两人竟笑颜相对,和好了。
奇怪的是,这般性子的两人,生活多年,除了刚成亲那会儿吵得不可开交外,后面十几年没吵过什么架,仍恩爱如初。
可惜天天谈情爱的这对夫妻,忽略了对楚熙泽的教养,把他硬生生给……
养歪了。
宁娪婠正感叹姑姑姑父的粗心大意,转眼已到一木屋前。
门前一左一右站了两婢女,正是宁娪婠所熟悉的月影月如。
月影月如见到两人,不禁笑容满面,忙欠身行礼:“楚太太,二姑娘,太太已是久等,两位快快进屋罢。”
“好。”楚太太笑着点点头,牵着宁娪婠已是入了屋。
内里,妘太太听见门口的动静,这一偏头,就见是自家小姑子与女儿。
含笑着放下手中的书,妘太太起身相迎:“乔姐姐。”
“妘妹妹,你不知,我刚到院子那颗老枫树下,就遇到了婠婠,知你面上一派温和,心里着急,这不,我也不闲逛了。”
妘太太温柔一笑,拉过楚太太:“乔姐姐坐罢……”待宁乔坐好,妘太太看向了宁娪婠,语气听不出喜怒,极为平淡,“婠婠,我问你,香火可是买了?”
宁娪婠闻言,暗叫不好,买香火这事,她真给忘了。
一来是开头想买来着,可被前面的事给引了好奇心,就耽搁了;二来是因见了他后,只觉浑身骄躁,想离开那地儿,再晃神,便到了庙里。
看着母亲犀利的眼神,少女顿觉怎么狡辩也无力,默默垂下了头:“女儿忘了。”
说完,宁娪婠便开始悄悄观察母亲的神色,见一向温柔的母亲,眼神冷冰冰的,她又低声嗫嚅:“女儿见街边有许多卖糖人的,要了一串,而且,街上人太多,女儿……”
这解释不明而喻。
她怎么可能说刚才发生之事?
连她心都是乱的。
“没事,小姑娘家贪玩,我家那小子书虽也读,可比婠婠,那差得不知多少,每日里想的,便是什么酒好喝,什么地好玩儿。”楚太太见气氛有点微妙,拉过宁娪婠的小手,浅浅一笑,“这样吧,姑姑买的香火不少,分婠婠一半,可好?”
见自家女儿仍低垂着头,一句不言,妘太太深深叹息一声:“不必了乔姐姐,我给婠婠早已备好,许是婠婠从小拘于府上,近日又及了笄,贪玩了。”
“时辰不早了,咱们拜魁星。”
说罢,妘太太再次起身,给宁娪婠一个眼神后,笑着挽住了楚太太。
拜完出庙,天已黑得彻底。
月色灯火满江南,香车宝马通雲陵。
自先帝统一了南边,与北方那小皇帝便井水不犯河水,街上处处是孩童的欢声笑语。
回到府中,母亲也没说什么,就让自个儿早点歇息。
宁娪婠早早上了床,灯灭后,四周一片安静,人思绪难免就乱了。
古城烟雨朦胧,陵雲画舫上,她拾到一凤凰木枝,上有一小朵红得娇艳的凤凰花。犹如一片雪地里盛开了一株红梅;更是一汪清泉里投入颗石子。溅起了水花,扰乱了心房。
事实证明,她抬头而望的那瞬间,就决定了许多罢。
那位公子,是多么遥不可及的贵人,可不久前,离她那般的近,与她说话,笑得肆意。
翻来覆去睡不着,宁娪婠索性披上衣裳,开了窗。
抬头望去,一轮圆月,泛着皎芒,略显温柔。
偏了偏头,只见院中唯一的杏树结了许多的果子,高挂枝头。五月结了次果,如今七月,这是第二次结果了。
恍惚间,宁娪婠似见到了三月中旬,这颗杏树开花的模样。
杏树,具有‘落叶乔木’的美称。而花开之时,白里透粉,从树枝开到树梢,不留一点空隙。
记得三月有一日,她独坐亭前,刚读了几页最近市面上夫人小姐所爱的《花间集》。
脑子里想的是集中诗句的情感,就听见几只不知从哪儿来的麻雀飞过院子,停留杏树枝头嬉闹,一时蹬落了许多花瓣,纷纷扬扬,飘飘洒洒。
她想起一首诗,自元死后,白写下:“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乃《梦微之》中句,微之就是元。表达了对元逝世的悲痛、思念以及悼亡。
而这雪满头,本意是白发满头,可对于当时还不了解这句诗意的宁娪婠来说,理解成了无数杏花飘落,形容她那时看到的景,倒是贴切,也乃绝色。
夜晚的姑苏,凉风习习,宁娪婠看了许久的月,想了许多的事,便有了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