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洁……姐姐?”
智树左顾右盼,似乎恢复了点精神,他想要说点什么。那一刻,她的手搭在他胸口,就好像一直在等他抬起眼睛似的。
“我在。”
“姐姐……我,我刚才看见胖墩儿哥哥了,他很生气地看着我,他说他恨我,他是因为救我才死的……呜呜!”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中午天很热,水里凉凉的,那些草一样凉凉的,我不知道我被水草绊住了,胡乱去拍打,然后胖墩哥哥要游过来救我,于是我抓住了他的手……”
智树立马惊骇不已,意识到了真正的严重错误,心中混乱着,爆发着,尖叫着,
“不,是我的错!怎么会,我不该去抓他的,我怎么这么蠢……”
他对着空悠悠阴寒的湿气继续喊道:“胖墩儿,胖墩儿!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还有爸爸妈妈,我现在真的好后悔……”
这个凄惶的雨夜,雨水仿佛永远也下不完。智树不停地啜泣,像个可怜的被抛弃了的孩子,独自忍受着寒冷和寂寞的煎熬,还要在他人冷漠的注视下胆小慎微地掩藏自己的脆弱。
路上那些意识混沌的鬼都不理他,幸好姐姐忽然降临到他身边,两个好奇的人,确认过眼神,对的二人结下了羁绊。
想到这里,唐雅棠的心境竟有所顿悟,对山神大人之前的怨言少了很多。
目前没有比安慰一个知错认错的孩子更加优先的事了,她轻轻晃动智树的身子,口中倾吐出童谣的歌儿,母亲做过的那般,为他悲叹不止。
屋檐上,古艳妖娆的山神,望着白蒙濛濛的天空,淡淡地说道:
“人真是一种会为了犯下的错而不断后悔的生物啊。”
这句一本正经的自语险些气的姐姐吐血,刚才还对她产生的一丝感激消失的无影无踪。
什么叫作习惯后悔的人类?不是总有某个人自命不凡,却是站在懦弱的人类背后推波助澜,笑着渴望这种毫无意义的悲伤么?
这个无聊到欠抽的女人是谁呢?到底是谁呢?
唐雅棠的内心在叫喊,恶狠狠地盯着山神,强忍住内心的一股冲动,想要冲上去扒光她的华服,抢过她的灯笼,当着她的面焚烧泄愤,然后让她哭着跪着唱“征服”!
山神的目光有所感应地瞟向她,目光里含着戏谑和不屑的意味。
遭人记恨她并不在意,她的使命,她的工作,不会因为这点纠结,便止步不前。她的脸上依然挂着公式化的笑容,独具威仪地说道:
“智树小朋友,如果你愿意的话,山神姐姐我让你和胖墩儿见上一面,你告诉他你很后悔自己的无知,恳求他的原谅,可以么?”
别理会她,智树。唐雅棠想要从精神上挑战她,只在心里默默地说。
智树的精神一震,眼神有些迷惑,断断续续地问道:
“好啊,真的还可以和胖墩儿哥哥说话么?”
貂蝉神色从容,认真地说道:“当然,尔等为魂灵,皆为某的管束。”
听到这个肯定的答复,智树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平衡感也在逐步恢复。几分钟之后,他终于站了起来,用仰慕的目光望着山神,说道:
“提灯姐姐,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一定是大人们常说的山神吧!无所不知,无处不在,漂亮厉害的山之女神!”
“哦吼吼吼,你这小孩就会嘴甜,在学校里有很多的小朋友陪你玩吧。”
山神年轻女子的笑容在灯下美如桃花,媚眼里秋波流转,毫不掩饰对男孩儿的欣赏之情。
唐雅棠严重怀疑她身怀炼铜手册,自己已经炼得走火入魔了那种。
山神轻身飘起,绫罗细纱轻柔地在身上袅动,大有飘然出世之感,缓缓降落在屋顶,仿佛画意仙境的仙子降临人间。
呼哧——呼哧——
长满杂草的庭院,角落四周的鬼魂们沉沉喘着粗气,潮水般地想要靠近山神,准确的说是靠近她手里那盏灯笼,他们步履维艰却显露出执着,眼神里充满了不知名的饥渴。
在他们的潜意识里,灯笼里发光的魂火,象征着诱惑和究极的神秘,至今为止都很难解释,为何这群鬼魂执着地想要转生,再有钱再幸福的人一旦看穿生死,不愿以现在的身份继续留在这个世上,飞蛾扑火般的想要得到新的光芒,哪怕燃烧尽最后一滴灵魂。
便在这时,始终沉默不语的青桐面男人像是从大梦中惊醒,他的眼睛亮了起来,眼底似乎有血红曼陀罗般的花纹转动,俯视院子里的众鬼。
智树心有感触地仰头,惊喜地看见了赤兔的全貌,他冒出星星眼,忍不住想要鼓掌,大声叫道:
“当马的叔叔好帅!”
赤兔鬓发粗狂,头上箍着三叉束发紫金冠,夹带两条翎子;鬼气附体,仿佛有一层霜雪笼罩了他,白雾之中,他的肩头缠上一条猩红色的斗篷,一直覆盖到了脚跟,胸前也披上了暗金护身锁子甲,最为醒目的还是他右手提着的一柄银月双刃的画戟,它凭空而出,刀锋的弧线那么优雅漂亮,却不失杀戮气节。
众鬼眼见一头怪物苏醒,不由得猛地一惊,灵魂不由得在颤栗,就像自然界存在某种生物专门捕食或危害另一种生物,他们意识到赤兔其实是他们的“天敌”,他们除了服从没有其它的路可选!
赤兔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是黑色的,如同干涸的血,而那柄画戟是真正用来杀鬼的凶器,它凶狠的血槽设计是为了从敌人身体里迅速释放出鬼气,微微翘起的刀锋是为了割入敌人的身体时不至于卡在骨缝里……
赤兔就是这样冷酷无情的死神,与之暗合的大家又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那边的世界,还是这边的世界,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鬼),你要付出十倍的代价……乃至魂飞魄散!
风吹起赤兔潇洒的漆黑长发,细雨洒在青铜面具上,使它颜色似乎发生了变化,水滴像血在流淌。
男人依然沉默地俯视草地上,身上释放出浑厚的灵力威压,所有的鬼魂心生畏惧,踩着积水退避至黑暗的墙角,场面渐渐的平复下来。
山神望着威武霸气的男人笑了笑,享受他这份保护仿佛梦回前世的三国时代,自己侧卧在世间最强男人的胸怀,在白门楼俯瞰天下,指点千军万马的愿景。
“东武城,秦铁森小朋友,”
山神举起灯笼,火光扫遍畏畏缩缩的众鬼,
“快点出来吧,你的小伙伴智树来找你玩耍啦~”
连绵的雨在庭院里哗哗的下着,人与人紧紧地挨在一起,一动不动,一声不吭,雨水撒落在他们身上,呈现在智树眼前的便是一幅幅美丽发光的星图。
智树紧张地盯着某处,在那里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将星图散开,露出来的空地上站着一个矮胖的小光人,他仅仅穿着一条裤衩,肥胖的圆脸非常的稚嫩,是一个胖小孩。
“胖墩儿哥哥。”智树轻唤一声,在内心里酝酿着说辞。他决定在胖墩儿面前坦白这一切,他不能撒谎,撒谎只会引起心中难以忍受的羞耻。
秦铁森睁开了朦胧的眼睛,阴寒的雨水侵湿了他的裤头,他皱了皱眉头,用手捂住裆部,茫然不解地看着邻居家的小孩:
“智树,是你么?你怎么还在外面玩啊,赶紧回家,不然叔叔又要向俺爸告状了!少不了吃一顿竹笋烧肉,疼着呢。”
“秦铁森小朋友,姐姐知道你很聪明,早已看穿了一切,智树已经想起自己犯的错事,是向你道歉真诚来了,你可以尝试原谅他么?”唐雅棠热情地打招呼,很坦然地表示不希望他们磨磨唧唧的。
雨水模糊了胖墩儿的视线,眼前的一幕都看不太真切,好像看见智树摆出一副哀小孩的模样,张着嘴在说些什么,但是听不清楚。
于是他笑了笑,大声说道:“不必说了智树,我懂你的意思,我原谅你了。”
“胖墩儿……”
“男子汉大丈夫,不准哭,我看你在哭,我也想哭了……”胖墩儿忽然想起身材不胖,精瘦有力的父亲——体型这点上他随他妈——憨笑着,
“爸常说,人要死了啥都白瞎,纵使有金山银山都换不回来人的生命。可是你是我的最好朋友,无论多少次我都会来救你!”
层层雨幕里可以看见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比夜色黑暗的背景中滑落,在每个人心中响起清脆之声,那纯粹是一个男孩儿悔恨的眼泪。
“胖墩儿,我的好朋友,谢谢你原谅我……”
真感人。山神撇了撇嘴,尤其当她看见胖墩儿撑开了双臂,露出赤裸的胸膛,示意智树靠过去,她噗呲地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