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都是各自忙各自的,即使闲下来,和别弋不认识,也没什么可聊的,逛了一下午,确如白璐所言,A卡的权限在这里都是畅通无阻。
下午五点半,中心一楼食堂和牧云疆他们一齐用过晚饭后,师徒俩在杉树林里闲走散步,牧云疆在中心虽然总是坐在智能椅上,但每每日落时都会驻着拐杖出来走走,有时候夜晚在中心休息,早晨也会抽些时间,捧着笔记本出来逛逛。落日余晖从林间缝隙里透下来,依稀还有些刺眼,山中的林鸟也将夜幕归巢,叫声越来越稀疏,牧云疆驻着拐杖,没走些远,别弋问道,“师父,中心那么多休眠人,而且大半都是外国人,涉及不同行业,各个领域,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你看见了?”
“嗯。”
“我,一时半会儿跟你说也说不清楚,嗯,过些日子我带你去看一些东西,到时候再一并给你解释吧!”牧云疆说完一旁靠椅上坐了下来。
“师父,您慢点。”
这里的谜团仿佛没有边,至少别弋还不知道它到底要延伸到哪里,什么都和它沾了一点边,可又感觉隔得那么远。
“别乱看!”牧云疆刚坐下,抬头看到别弋在看四周的环境,忙嘱咐道。
这些宽敞的路是修这座中心时留下的,杉树日渐长大,林下又极为湿润,苔藓已经试图霸占这条路,如今倒成了大家散步闲走的好地方,中心方圆十公里都有电子监控,本地养殖户放牲畜进来,只要离中心不是太近也不甚要紧,可有陌生面孔闯入,中心那超级量子计算机可不是摆设的,它能迅速通过生物特性远程识别,可既然是科技,它也总会有漏洞,以至于以前这中心附近还有一层防御网,那就是人,你不会知道哪个路旁,或哪个山头会伏着几个兵在里面。
这两年没有之前那么严苛,虽说中心是秘密基地,可外面很多人都已经知道,只是心照不宣,没说出来而已。而这山林间是否还伏有观察兵之类,那也是不知道的,早年牧云疆就被吓到过一次。
“这里一直都是保密的,所以以前不让你们知道,很多事情师父都是迫不得已,你,你现在还恨我吗?”
“恨!”别弋望着密林想也没想说,“也不恨吧!只是有些为我师娘不值,你让我师娘等了一辈子。”
“唉…你这孩子,你师娘没有白疼你。”
“师父,在师娘这件事上,你后悔过吗?”别弋看着牧云疆,问话也毫无忌讳,也不想在乎牧云疆是否会生气。
“还没回家看你母亲吧?”牧云疆粗糙地看了看多年没见到的别弋,有意避开问话,反问道。
“原本想今天下午回去的,中心太大,逛了一天都没逛完。”
“明天回去看看你母亲吧,再回去处理一下美国的事情,务必要处理干净,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没等牧云疆说完,别弋突然问道,“师父,您寄给我的那一沓东西,我看了,只是那玉棺里…是什么回事?”
“那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它就在这里,我问你,如果我想让你离开地球,你愿意吗?”
“离开地球?”别弋不解,“去火星吗?”
“不!”
“不是?”别弋再也想不到其它地方,迟疑地看着牧云疆。
“好了,我那山谷里有两栋房子,离中心不远,另一幢现在小璐正住着,你就和小璐住一块。”
“啊?”
牧云疆嘴狠心软,脾气怪那是出了名的,而且是越老越怪,有时候甚至可以几天不说话,别弋对他师父的性子还是十分了解的,如若是往日,那便是他说什么是什么,今日久别相见,突然心怜自己的师父已经百岁高龄,“师父,让我和你住吧!我不会烦你的。”
“你在我怎么工作,走!先回去。”牧云疆故作生气,站起身驻着拐杖就往回走。
中心有地方住,牧云疆一回去就会呆好几天,一个月也没几次来回,这次全然是别弋的原因,牧云疆回中心也只拿了三个厚厚的笔记本,三人在中心西门上了一辆轿车。
轿车智能驾驶系统,刚坐下,它就开始话唠,“牧教授,您...今天心情不错。”
“快走吧!”牧云疆掏出那厚厚的眼镜,戴上后开始翻阅他的笔记,别弋两人后面也没敢多出声,大概都是怕吵到牧云疆。
“他是谁?”别弋手中的中心身份卡微亮,不知不觉间已经被中心的专用车渗透,启动识别,十秒后,车载智能又说,“别弋,男,33岁,毕业于斯坦福大学,未婚,主要成就…”
“你能不能不吵?”牧云疆对它说道。
白璐眼睛微微上挑,对别弋的信息正听得认真,突然就被牧云疆给骂断了,但总归还是有些好笑,转而假意看窗外,实则在偷偷笑,却又不敢出声,她每次和牧云疆一齐乘车回去都会遇到这样的场景,也不知道是哪位二货工程师开发出来的智能系统,和家里的那个也有一拼,有时候虽烦,可确也让人没那么无聊。
智能系统憋了好一会儿,“教授,4029.894米的路程,您能不能不要看书,车上看书对眼睛不好,如果您坚持要看书,我会把速度降到10km/h,让您的眼睛尽量少受伤害!”
“师父,回去再看吧!”
牧云疆回头扣了一下眼镜,扫一眼别弋和白璐,回身摘下眼镜,轻声回头冲智能抱怨说,“你别说话就好了!”
车停在山谷口路旁,里面小山谷植被茂密,有条小瀑布落下,成一条小溪从中间流过,里面只有两幢房子落于小溪两旁,一上一下,典型的两层楼别墅,整个山谷有各种颜色的蔷薇植物,有的甚至已经攀缘到了房顶,很茂密,像是种上五六年。别弋突然想到白居易的那首《宿灵岩寺上院》:
荤血屏除唯对酒,歌钟放散只留琴;
更无俗物当入眼,但有泉声洗我心。
月季,玫瑰都是别弋师娘喜欢的花,下车那一刻,不由得被这个固执的老头温化了,他深深地看着牧云疆的背影,这些年都错怪了他,天地间再也没什么比他更加伟大。
前面有个女人穿得严实,来回于蔷薇堆里,正在修剪那些开过花的月季,大概是怕它长出果实,浪费养分。牧云疆下车径直往他住的房子走去,也没等二人
“牧爷爷,房子我前两天收拾过了,这两天看你没来,就没进去…”
“嗯!好。”牧云疆看也不看她,回得极敷衍,可没走几步,忽然又回头问道,“小张,你儿子那几个化学题我放桌上,你看到了吧!”
“看到了!我儿子说您分析得太详细了,让他突然觉得整本书都变得简单了一样。”
“嗯,那就好!以后你儿子再有什么问题就问他俩,他俩才是高手。”
“好,好好好…”
“师兄,跟我来吧!”白璐对别弋说。
“小璐,这是你男人吗?真是一表人才啊!”
“张姐,这是我师兄,我哪有这个福气噢!哈哈…”白璐回头看了一眼别弋,取笑道。
“张姐好!”别弋近前也打了声招呼。
“好好好,大兄弟,不好意思哈!”张姐带着长手套,手里捏着一把蔷薇果子,见刚从说错了话,连忙陪笑着,弄得别弋十分尴尬。
房子里有淡淡清香,极干净,智能控制着房屋,灯光、空调也陆续参与工作。别弋刚进屋看了看,传出另一个声音,“哇,白璐小蹄子,你居然带男人回家。”
“你再叫我小蹄子,我把你拆了。”
“我无处不在。”
别弋一惊,以为哪里突然冒出人来,听到白璐的声音才知道是智能,不由笑了起来。
听见那边张姐和他师父辞别的声音,不料想天已经暗淡下来,外面在这个季节提前出来的虫子也已经打样儿,有气无力地搅合,敷衍的鸣声让人分不清季节。
“师兄!”
“怎么了?”
“我想和你说个事儿,不知道该不该说!”
“什么!你说吧,没事。”
“师兄,我跟老师两年多了,自从上个星期饶江醒来后,老师好像整个人都变了,而且也没有之前的那种精力了,很容易疲惫,稍微靠一下都能睡着。直到今天你来他才变得有些精神,背地里,我听别人说,老师这是油尽灯枯了,饶江是他的执念,如今饶江醒来,他也就没什么牵念,没什么留住他,让他执着了!其实,我觉得他们说的不无道理,但老师今天偷偷看你的眼神,我从来没见过,我觉得…”
“饶江是谁?”
“他是老师实验的志愿者。”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师妹!”
晚上是人最脆弱的时候,再硬的人到了晚上也会软下来,或许是一天的疲惫,也或许这是夜的魅力。
别弋将行李搁下,白璐什么都不让他干,拗不过她,他这便往牧云疆这边来,门没有关,屋里全是书,到处都是,牧云疆坐在沙发上埋着头已经睡着,手里还拿着拐杖,别弋试着喊了好几声才醒来。
“师父,您怎么睡在这啊!您回房里睡啊。”
牧云疆刚醒来,反而更加显得疲惫,看着那边冰箱说,“你去给我倒杯牛奶。”
别弋打开那老式冰柜,里面有些水果,还有一瓶开过的牛奶,他又两边看了一下,从冰箱旁柜子里拿了一瓶常温的下来看了半天生产日期之类的才给他倒来。别弋蹲在一旁,不由得牧云疆接过牛奶时,多看了别弋两眼,想起一些往事来。
“弋儿啊!这几日稍稍动一下也觉得十分疲惫,精力已经大不如前,这些年身体早已被我掏空,我的一生都交给了科研,当初,我连生儿育女都嫌浪费时间,却不曾想六十多岁的人了遇到你,还会被子女之情撼动,那时候你乖巧聪明,特别是你师娘,当年她每每看你的那眼神,至今想起来都让人动情,你呀!孩子,是你让师父体验到了为人父母的乐趣!”
“师父,刚看到这些蔷薇,我知道这些年错怪您了!对不起师父。”
“师父没怪你,你这孩子,你知道吗!你从来没让我失望过。”
“师父,师妹说你这几日精力大不如前,您这几日是不是太累了?”
牧云疆很少对别弋说过那么多话,而且还那么温和,今天牧云疆好像一下子老了,那头上稀松的头发突然间已经白透,看到师父这样子,又听白璐刚才和他说的话,鼻尖亦有点酸楚。
“你呀,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女朋友都没有,要搁以前古时候,你这是不孝,上次让你和百里姑娘联系,你联系了吗?”
“师父,我都和您说了,她心机重得很,和你接近啊,肯定是为了您的科研成果。”别弋忽然站起来,顿时有些激动,又回去拿那瓶牛奶给他添了一些,坐在一旁。
“这姑娘是有些心机没错,可别人大学就和你处在一起,又陪你读研,难道那时候她就已经算计我俩了?”
“对了,师父,我正想和你说这事,她研究生毕业后不久就当上之路生物科技公司的总裁,后来有人告诉我,那是她家的产业,而我之前从来就不知道,您看,这生物科技公司,不管是干什么的,和您接触肯定不会安什么好心吧。”
“你呀你!扶我上楼休息吧!”
别弋扶着牧云疆上楼,床头一撂书,最上面的已经看了一半,旁边还抄了一些笔记,那是基础物理,别弋扶牧云疆坐在床上时又多瞟了一眼,里面全是复杂的物理公式,而这些和牧云疆的关系,在别弋看来,似乎有些风牛马不相及。
“你再陪我坐一会儿!”别弋坐下后,牧云疆说,“我问你,你信人类可以永生吗?”
“师父,您今天的问题,怪怪的。”正当他想问那基础物理的书时,忽然又被牧云疆的这个问题给问住了,一下子把刚提到嗓子眼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回答我就是了!”
“说永生,是有悖地球生物潜规则的,但对于宇宙来说,又不得不面对它。远古时期,物种接触恶劣环境,会通过进化来修饰物种,以让物种与环境平衡,当进化到能适应,平衡环境后,进化修饰放缓,物种趋于稳定,但仍旧有进化,不过此时的进化就好比精修,对物种的优化和微调,当不需要快速适应性的进化时,寿命逐渐延长,而进化需要繁殖来表达,所以纵向看生命,物种中都应该存在寿命密码,如果能修改寿命密码,在不改变环境的情况下,延长寿命是有可能的。”
“如果人类得到长生不死的技术会怎样?”
“大概,人类文明将会固步自封,在一些终极的问题上永远无解吧!对未来……”
“好了!”牧云疆打断说,“嗯,你眼界宽,视野开阔,这让我很欣慰,大多数人在科研里,随着研究领域的不断深入,眼界反而会越走越窄。你师父我也不例外,你刚才说的太片面,这个问题还是留给你以后慢慢研究吧!这个世界,这个宇宙,有很多东西是看不到的,对于宇宙而言规律和公式可能只适用于少数,有些东西,或许根本就无迹可寻。永远都不要用固化的思维去看待问题。好了!去休息吧。等你回来再带你看一些东西。”
“好,师父您早些休息。”
别弋房间有个超级大的弧形落地窗,他躺在床上,看外面被城市映红的天边,反衬出山色的黑是多么纯正,一只乌鸦断断续续“呕…呕……”的叫声,有些让人不寒而栗,他还在想牧云疆问他的那些问题,生命科学怎么和宇宙扯上关系了!难道十一年前真的碰到外星生物了吗!师父说的永生又是什么回事,中心还有什么秘密?
很多问题涌上来,他让智能拉回了窗帘,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凌晨三点才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