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薛问荆再多询问，马车已行驶至宫门。两个小宫女将薛问荆和宋禛毓请下马车，又两个小太监上前取下二人行囊送至灵犀宫。
薛问荆知道宋禛毓是特意选了这个时机，既可以对她所知道的猜到的稍作试探，又能适可而止以防不好收场。她唇角一勾，丝毫没有要收声的意思：“怎么，是你俩没提前商量好吗？”
宋禛毓皱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薛问荆对付她这样的人很有一套，下定决心将装傻进行到底，“小宋女郎贵人多忘事，用不用我把咱们刚刚在马车上说的再给你复述一遍？”
她本来不喜欢咄咄逼人，损人不利己的事做了容易遭报应。可这个人先是给她下了套又假惺惺地来坦白，就连坦白都是早已谋算好的，这作风实在让她不爽。
宋禛毓没想到她这样胆大，双眉紧锁，好半天憋出一句：“都是些闺阁私事，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开口。一会儿到灵犀宫细说。”
“是我考虑不周了。”薛问荆说得毫无诚意，“许久没见你，喜得我连怎么说话都不知道了。只可惜我们俩虽住一宫到底不同室，不然可以彻夜长谈。”
她见坡顺下，宋禛毓松了一口气，眉心皱褶未消却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若真彻夜促膝，第二日史公课上只怕要打瞌睡。我可怕挨罚。”
两人一路聊到灵犀宫，宋禛毓心里装着事无心说话，薛问荆就拉着她天南地北地闲扯。宋禛毓防着薛问荆套话，每一句话都在心里转几转才斟酌着开口，可薛问荆聊天毫无逻辑，想到哪句说哪句，等终于走到灵犀宫门口，宋禛毓已经有了深深的被戏耍之感。
等走到灵犀宫，宋禛毓将薛问荆带进东配殿，掩上门，道：“这件事确是我考虑不周。圣上的意思是保住你，是我为了争功自作主张。”
“如此啊。”薛问荆双眼微眯，让人想起墙头一闪而过的猫咪，她随口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还以为是你在为圣上做事的同时，也在为太后效力呢。”
宋禛毓一僵，旋即见薛问荆挑唇笑道：“不过想来也不可能，一心怎么能二用呢？”
宋禛毓也莞尔，“是啊，你也实在太高看我了。”
薛问荆不置可否，正色道：“你暂且不必担心我把你的事说出去，这把柄我会好好捏在手里，保不准哪天就救我一条命。只是我也得提醒你一句，我这人你也知道，没什么出身，礼数教养都有限，心情不好就容易做出些不好看的事。毕竟是有同住之谊的，谁也不想弄得太难看不是？”
她仍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宋禛毓垂眸，“你这说的什么话。贞禧夫人乃忠义之后，更是先帝亲封的诰命，大周开国以来独一份的荣耀。朝中权贵众多，忠贞门第却难得，你出身不俗，何必妄自菲薄。”
“你倒一向会说话，可惜这话我听不上。”薛问荆微微扬起小巧的下颚，“想说的也都说了，还得谢你给我这么个机会。咱们今后时日还长，这世上有趣的事那么多，光想着算计，有什么意思？”
宋禛毓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微微颔首：“说的是。”
薛问荆转身走出去。年已经过完了，天气却还没回暖，骤然往风里一站依旧是刺骨的冷。为了挡冷风，东配殿的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勉强有光穿过窗户纸照进去，却也亮得有限。宋禛毓就这样静静立在昏暗的天光里，看着薛问荆大步向正殿走去。
新学期添了明算，由户部派人来教授，学业比起刚来那几个月一下子繁忙了不少。加之杜灵蓉回府一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来就嚷嚷着要每早起来练功，折腾得薛问荆每天早上被她从被窝里抓出来陪练，一时竟十分劳累，那些乱七八糟的算计都被她抛到脑后。
江太贵妃偶尔会叫薛问荆过去用膳，一来二去她那的几只猫都和薛问荆混了个脸熟。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事，日子过得繁忙而安宁，一晃就几个月过去，到了莲池花开的时候。
六月是宋禛毓的笄礼，照惯例应是放她两天假回家。可镇南将军府远在边关，不久前周与南卫接壤的边境不大太平，鸿胪寺卿刘大人进了出访使团，早不在京城了。正好太后对宋禛毓印象不错，金口玉言吩咐了廖姑姑在宫里办一场生辰。
杜灵蓉最早得知这个消息，在薛问荆和赵琬面前闷闷不乐地絮絮了一个多时辰。薛问荆从她逻辑存在得相当委婉的叙述中抓出一个主旨，趁着杜灵蓉喝水的空当问道：“连你都不知道宋禛毓什么时候得了太后的喜欢？”
杜灵蓉摇头，“她倒是让我带她去慈寿宫去过两次，可琬姐姐和小棠儿不也去过？在宫里办生辰，这是多么大的殊荣！”
薛问荆心里猜出了八九分，笑道：“一则人家在京城无依无靠，总不能放她回去一个人孤零零过吧？二则离你的笄礼还有三个多月，你若真喜欢这殊荣，去求一求太后娘娘不就行了？”
赵琬也调侃道：“再说你可是先帝亲封的郡主，满天下谁能跟你比？为这点小事酸个什么劲儿。”
杜灵蓉这才高兴了些，犹自有些不服气，“听闻这次还要请国师来祝祷，这可是皇亲才有的待遇！也不知太后娘娘为什么这么喜欢她。”
薛问荆端起茶盏的手几乎微不可见地一顿，她垂眸，静静地啜饮一口茶汤。她想起之前宋禛毓说要和她去看国师送入宫来的菩萨蛮，她回头就忘了这事，也不知宋禛毓去了没有。她对宋禛毓了解不多，可也知道此人不是那种由好奇心驱使着去做事的人。她母亲也是个菩萨蛮这或许是原因之一，可薛问荆觉得，真正吸引宋禛毓的点应该在于国师。
赵琬又开解了杜灵蓉几句，薛问荆偶尔帮两句腔，心里暗自理了理。
太后之所以对宋禛毓这样好，只怕是因为宋禛毓假言投入太后门下。太后借许和之口办女学本就是为了培养能入朝之人，等到女子从政渐为人所容，她再夺权掌政便可少许多舌头。
宋禛毓智计过人又早有才名，正是太后想要的人，加之她一心想被人看重，降下这殊荣给她正好以示恩宠。
也难怪当她点出宋禛毓私自面圣时对方反应会这么大，若被太后知道她暗中与皇帝有往来，不扒了她的皮涮着吃算对她不错。
赵琬将杜灵蓉劝下来些，记挂着第二天要抽的功课，起身请辞，薛问荆送她回去。步至灵犀宫门口，赵琬回首微笑道：“听闻太贵妃娘娘近几日有些咳嗽，这虽不是什么大病，久咳却也耗损，我这里有张清肺润肺的小方子，你要有闲工夫，帮我给太医院送去。”
说着，她从袖中拿出一张彩笺，上面用簪花小楷清清秀秀写了张方。赵琬字如其人，端庄通润，清秀悦目而不出风头。薛问荆扫了一眼，笑道：“这方子太医院拿去也是压箱底，你不如直接送康宁宫，让康宁宫那边送太医院还快些。”
“这哪合规矩？”赵琬温言笑道，“能进太医院的，必然医术都十分高明，只是人生不过数十载，总有不能面面俱到的时候。这方子也不值什么，只是先前我家里一个姨娘也是久咳不愈，请了许多大夫总不见好，直到我爹的一位友人荐了位不出名的老大夫来开了这张方，没服几副便大好了。我不懂这些，只能把这方子献给太医院看看，若是能用自然好，若不合用那便也罢。”
“你这话说的，我必定会帮你送到。你刚说的这些话我也定要记下来，去娘娘面前背给她听。”薛问荆接过那张彩笺，“只是找我跑腿可不便宜，上次你做的那我可一直牵肠挂肚着呢，什么时候再让我饱饱口福？”
“这还不简单？等有机会我专做给你，只怕你吃不下抱着肚子回去。”赵琬眉眼弯弯，“不过你恐怕要来我府里吃了。上次那凶手把脏东西下在了我做的点心里，也是小棠儿那日晚膳的时候吃得太多身子不适，不然不知道会怎样。明镜台的王大人来查过之后太后娘娘就下令将翠微宫的小厨房关了。”
薛问荆知道她说的是返魂香案，原来有这层缘故在里头，难怪许晚棠没事。赵琬轻叹一口气，自责道：“只是可怜清婉。说来也怪我，第二天殷女郎来找我描花样子，和我要那点心，我竟也就让她拿去。这种隔夜的东西我就该扔了的。”
“下毒本就是至为阴狠的手段，即使是江湖老手一不留神也会中招，不怪你。”薛问荆见她已过了这么长时间提起此事仍难掩懊悔之色，安慰道，“明镜台如今也还在全力查办，一定能告慰殷女郎在天之灵。”
“如今？”赵琬疑惑道，“不是早就结案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