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叮铃铃......”
朦胧的晨曦里，肖云涛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铃声响了。这是他设定的闹铃，每天六点半准时响起，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坚决而果断地把他从甜蜜的梦境和温暖的被窝里拉起来。
肖云涛闭着眼睛伸手关了闹铃，用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看了一眼从窗户透进来的惨淡曙光，连续伸了几个懒腰后鲤鱼打挺般猛地翻身下床，摸索着在床边穿衣服。
妻子玉雪闭着眼睛抱怨:“肖云涛，你干的这是啥子工作，每天两头不见天地跑，害得我也睡不好觉......”说完翻身过去鼾声又起。
肖云涛早已习惯了妻子这样的抱怨，不发一言，迅速穿好衣服轻轻开门走出卧室又轻轻关上房门。因为妻子玉雪不但自己要上班，而且还要照顾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和生活起居，也十分辛苦。多年来自己整天忙于工作，几乎没有时间照顾家人。在这一点上他一直对妻子怀有愧疚之心，因此在语言上总是十分忍让。
简单洗漱之后，肖云涛出门向云都大酒店走去。昨夜的降雨已经停止，天色刚刚放明，远处被一场春雪覆盖的岷山山脉巍峨高耸，在蔚蓝的天空下闪耀着寒冷的银光。
正是春末夏初时节，县城四周的青山经过一夜雨水的滋润更加葱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七里花香，悦耳的鸟语仿佛轻轻的钢琴曲在微凉的晨风中飘荡。虽然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但是肖云涛边走边做扩胸运动，连续做了十余次深呼吸后，混沌的大脑逐渐清晰起来。他必须尽快从浓厚的睡意中挣脱出来，精神抖擞地去开展工作。
路上行人稀少，只有几个早起晨练的人在活动。他走过一座大桥时习惯性地看了河里浑浊的水，已经漫过河边的青草涨起来了。他看看手表，已经六点四十，于是加快脚步走向云都大酒店。
他家距离云都大酒店走路大约半小时，他必须在七点半之前赶到酒店陪省市领导们吃早餐。吃早餐不是主要目的，主要目的是早餐之后省市督导组要分别现场抽签确定今天督查的贫困村和非贫困村。作为局长他必须要在现场，尽量引导省市督导组抽取出他心中有底做的最好的村，县上的主要领导也会在现场等待这个关键的时刻。抽到条件好的村，县乡村的干部如释重负，皆大欢喜；抽到条件差的村，县乡村的干部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省市督导组早已掌握基层干部的心思，他们为了避免落入县乡早已准备好的村庄，一般情况下会拿出全县的地图，专门寻找吊边吊角的偏僻边远的贫困村进行督导检查，让下面防不胜防。
肖云涛连续接了几个电话之后，到达宾馆。省市督导组的人员还没有起床，他的四个副局长都到了。根据昨晚他在办公室主持召开会议的安排，今天省市将抽取出四个贫困村，他的四个副局长将一人带领两个工作人员去分别陪同。见面之后肖云涛站在宾馆餐厅外面的桂花树下，把有关重要事项再次向他们作了简单强调。四个副局长面色凝重，分别给各组的工作人员打了电话再次做了安排。
正在这时候，三辆越野车陆续开进宾馆。县高官林强、副书记张志宏、副县长周文胜几乎同时都到宾馆了。
肖云涛快步走到林强面前说：“林书记，省督导组黄组长住在608，已经起来出去散步去了；市督导组朱主任住在508，还没有起来。”
林强说：“志宏、文胜你们两个去楼上等一下朱主任，我和肖云涛去路口接一下黄组长。”
张、周二人点头称是，一前一后上楼去了。
肖云涛跟着林强往宾馆路口走，边走边汇报他所做的一些迎检准备工作。林强从左边裤包里摸出一支烟点上，边听边做一些强调。主要意思就是采取一切有效手段确保此次省市联合同步督导取得良好成效，决不允许出现问题和失误。肖云涛边走边点头，一副顺从的样子。
走不多远，一身运动装的黄组长晨练之后气喘吁吁地快步回来了，那颗聪明绝顶之后油光锃亮的脑袋十分引人注目。
“黄厅长，领导您早啊！”林强快步上前躬身迎接过去，肖云涛也紧紧跟去。黄组长和林强轻轻握了握手，习惯性地捋了几下稀疏的头发之后说：“你们林泉县早上的空气真好啊！”
“那是那是，黄厅长，我们林泉是森林大县，每立方厘米空气中负氧离子达到二万五千个。领导您在最热的时候带家人来林泉度假，我们竭诚做好服务保障工作！”林强脸上照例堆着笑，说完赶紧从裤兜里摸出一支纸烟双手递给黄组长。
黄组长接过纸烟来吊在嘴上，双手在裤兜里胡乱摸打火机。林强见状赶紧掏出打火机恭恭敬敬给黄组长点着。黄组长猛吸一口从鼻孔里喷出两股浓烟之后，露出很享受的样子。
他对林强说：“几十年来一直有专家说运动之后吸烟对人体的危害最大。我吸烟几十年也总结出一条，那就是运动之后吸的那一口烟才真正叫个香烟啊！”
林强也马上点着一支，笑着说：“我以实际行动赞同黄厅长您的观点！”两人边说边往宾馆走，一副很亲热的样子。黄组长其实就只是个督导组的组长，他在省水利厅担任副巡视员，从来就没有担任过厅长。林强书记一口一个黄厅长地叫，他不但不纠正反而感觉到浑身无比的舒坦。
回到宾馆，黄组长上楼洗漱。肖云涛跟在林强书记后面也一同上楼，站在楼道里等。
“你们准备的村没有问题吧？今天抽签的时候你一定想办法把准备好的村抽取出来。千万不要让他们到雪峰村去!”林强小声对肖云涛说。
“林书记，你放心，我尽量把他们引导到准备好的那几个村去！”肖云涛胸有成竹地说。他昨晚上在宾馆里已经给黄组长以及负责抽签的王处长一人送了一条香烟一袋茶叶，请两位领导多关照。而且昨晚上又下了雨，如果真的抽中雪峰村，他就说大雨之后到雪峰村的道路出现落石和塌方，无法保证安全。
早餐之后，省督导组在宾馆二楼一间小会议室面对林泉县地图现场抽签。根据要求县上市上只能一名熟悉地形的工作人员到房间里协助抽签。肖云涛和市扶贫移民局副局长刘国庆主动走进房间，协助黄组长和王处长抽签。
黄组长站在林泉地图面前，像以往那样简单询问了肖云涛全县东西南北方向几个乡镇的道路交通情况和海拔高度之类的几个问题之后，对王处长说；“你来抽两个贫困村，距离县城既不要太远了，又要符合边远偏僻村的要求。太远了我们一天跑不完，太近了无法给省上交差。因为省上每天都要了解我们抽取村的情况，他们手里也有林泉地图，知道我们抽取贫困村的位置。”
王幸福处长右手拿起一支摆在地图上的折叠式金属杆在林泉县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游走，漫无目的地寻找今天要现场督导的两个贫困村。当金属杆靠近并且停留在雪峰村时，肖云涛的手心里冒出汗来，心提到了嗓子眼，剧烈跳动。
“肖局长，这个雪峰村距离县城多远？”“王处长，雪峰村距离县城六十五公里。”肖云涛虽然内心十分紧张，但是装着很平静很轻松的样子。他知道督导组也不愿意到最远的贫困村去，就不动声色地把雪峰村到县城的距离多说了三十公里。
“黄组长，那就去雪峰村吗？”王处长转过头去询问黄组长。
黄组长看了看地图，随口说：“可以嘛。”
肖云涛见状急了，马上给黄组长敬上一支香烟并且迅速给他点着，说道：“黄组长、张处长，雪峰村的情况我很熟悉，这是全县最边远、海拔最高的村之一。全村平均海拔在一千二百米左右，三百六十多户农户全部分散居住在山坡上。今天去督导也可以，但是有个情况我要给两位领导汇报一下。早上六点半我接到黄土乡党高官的电话，他说由于昨晚上的暴雨影响，到雪峰村的道路出现多处塌方和泥石流，最要命的是沿途还有落石，十分危险，安全无法保障！”
黄组长抬眼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肖云涛，深吸一口香烟后慢慢吐出，可能也知道肖云涛不愿意督导组去雪峰村。随即说道：“这些督导组成员全是四个省级部门的干部，我出来的时候领导给我说务必要确保安全，千万不能出现安全事故。那就换一个村！”
王处长伸出他那白白胖胖的右手又在地图上比比划划起来。肖云涛在给几个领导散烟点火的同时，不时插几句话，目的就是引导他们把县上提前准备好的几个村子抽取出来。最后终于确定了江源、石桥两个贫困村，元山、桐木两个非贫困村。这些村的各项迎检工作在林泉县扶贫移民局的指导下都是准备好的，四个乡镇的党高官也都还精明能干，接受督查几乎万无一失。
肖云涛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把一直提到嗓子眼里的心重新放进肚子里。他马上走出房间，用手机短信把抽取出的村名报告给县高官、县长和副书记、副县长以及那四个村所在乡镇的党高官，同时给刚才围在他身边的几个副职再次说了一些注意事项。
根据安排，省上的督查组分两个小组分别督查江源村、桐木村，市上的督查组也分两个小组分别督查石桥村和元山村。工作人员把复印好的一大摞表册分别发给四个工作组后，十二台统一编号的越野车已经在宾馆大院里依次排好。省市工作人员在县扶贫移民局工作人员的引领下，有序上车。
肖云涛站在车队最前面，手里拿着一本工作手册，大声说：“各位领导，请大家按照工作手册的安排迅速上车！”见大家都上车了，他拉开车门钻了进去，对司机说：“出发，直接到江源村。”
浩浩荡荡的车队慢慢驶出宾馆后，相继分成四个小车队，每队三辆车，分别开往不同的方向，不久就消失在逶迤连绵的群山峻岭之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