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后不久，肖国林老汉吃东西的时候喉咙上总有咽不下去的感觉，因为不痛不痒，他给老婆都没有说。时间一长，肖国林越来越瘦。他的老婆发现他吃饭的速度总是很慢，而且吞咽的时候脸上时常出现痛苦的表情。问了几次，肖国林老汉才犹犹豫豫地说喉咙处下咽困难。
肖云波得知消息后告诉了肖云涛。肖云涛整天都在乡下跑，赶回去见了父亲的症状之后，立即决定带老父亲去市上的医院检查治疗。他忙脱贫攻坚的事情走不开，就让肖云波陪同。
检查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是食道癌晚期。得知晴天霹雳的肖云涛让弟弟不要告诉父亲真实的结果，就说是个小问题。因为他看过一些报道，说不少人知道自己得了癌症以后很快就死亡了。这并不是癌症本身导致他过早死亡，而是恐惧、担心和绝望等情绪会导致病人的免疫力迅速下降，全身各器官功能迅速衰竭而亡。也就是说许多癌症病人不是病死的而是被吓死的。
他安排了单位的事情之后，连夜赶到市医院。安静的病房里，肖国林老汉双眼紧闭，青筋暴突的手背上打着点滴，瘦弱的身体包裹在薄薄的被子里。肖云波独自坐在床边，默默地望着老父亲。
肖云涛悄悄把肖云波叫到门外，小声地询问了检查结果，又查看了病历报告，内心压上了一块沉重的大石头。他找到主治医生，商量了治疗方案。因为癌细胞已经扩散加之年龄太大，医生建议保守治疗，安装器械扩充食道解决食物下咽的问题，同时用药抑制和延缓癌细胞生长。最好的结果还有一年的生命期，关键看病人的抵抗力怎么样。肖云涛和弟弟权衡再三，同意了医生的治疗方案，并在手术协议上签了字。
第二天肖云涛陪同父亲做了手术。输液之后，父亲精神好起来。肖云涛和肖云波兄弟俩带着父亲在市上的几个公园转了半天，又去吃了父亲想吃的龙眼肉。因为多年来忙于工作，肖云涛根本就没有陪同父亲到过市上，更没有逛过公园，就连一碗普普通通的龙眼肉都没有吃上几顿。肖云涛内心十分后悔和自责。
晚上不必输液，肖云涛带父亲去住宾馆。八十岁的老父亲还是第一次住宾馆。他看着洁白的床铺、雪白的马桶、浴缸和整洁的地毯，很是好奇，也显得很不习惯。肖云涛和弟弟给父亲认真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衣服，躺在宾馆里闲聊。
“云涛、云波，你们两弟兄对我太好了。这么好的宾馆，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哟？”肖国林老汉一边享受一边担心起钱来。
“二百六十八元，爹。你不要担心钱，我们又不长期住宾馆。”肖云涛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因为要住院两周，肖云涛只好让肖云波照顾父亲，自己赶回林泉县去忙工作。肖云涛回到办公室后，办公室主任徐玉玲推门进来，把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桌上，小声说：“肖局长，你父亲生病住院了，这是全局干部职工的一点心意，请你一定收下！”原来是副局长把消息告诉了大家，徐玉玲就把钱收起来了。
“马上把这些钱全部退还给各位，告诉大家他们的心意我领了。”肖云涛连信封都没有打开看一眼，严厉的对办公室主任说。他绝对不能利用父亲生病住院这件事情去增加大家的负担。
徐玉玲面露难色，说：“肖局长，这些真的都是大家的一份心意呀，退回去怕不好哟！”
“啥子不好，马上一个一个地去退还给大家。”徐玉玲见肖云涛态度坚决，不像是虚情假意的客气，这才极不情愿地拿着信封出门去了。
肖云涛坐在办公室里，想到以往大凡单位的领导家里有事情了办公室主任就会去给干部职工逐一告知，同时也就把职工表示的钱统一收集起来交给领导。这样的现象已经成为单位的潜规则，大家虽然有意见，但是也无可奈何。
以前肖云涛没有当领导之前，每年都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不表示吧，脸上挂不住；表示吧，年年领导都有生日、住院、孩子升学等事情，没完没了。他感同身受，烦不胜烦，所以自己当了局长之后坚决不再这样干，也不允许其他班子成员这样干。他知道这样做的领导很少，但是他认为各级各部门的一把手就是应该坚持正义，弘扬正气，先从自身做起先从自己管理的部门单位抓起，长此以往，陈规陋习就会改变，社会风气就会好转。
肖云涛越来越忙。因为春节之后不久，省上正式决定林泉县就在今年要脱贫退出。虽然父亲在市医院住院，他也只能在忙完工作之余的晚上急匆匆赶到市医院去看望一眼问候一声。
在医生的精心治疗之下，肖国林老汉的身体逐渐有了一些起色。由于食道里安装了支撑架，他每天能够喝点牛奶、稀粥。肖云波每天守在身边细心照料。
一个月过去，肖国林出院了。为了不给肖云涛增加负担，他坚决要回到老家去。没有办法，肖云涛只好把老父亲送回到老家，由母亲和弟弟肖云波照顾。肖国林老汉平常爱看电视喜欢听新闻，知道儿子搞的脱贫攻坚工作全国都抓得紧，中央的要求也严格，他一直催促肖云涛回去忙工作。
“云涛，你快回去忙你的大事情。我在家休养是小事情，有你妈和你弟弟照顾，怕啥子呢？我感觉自己身体还好，心脑血管都没有问题，心脏也还好，一时半会儿还不得死，肯定还要活到我大孙子考上大学、参加工作甚至结婚见到重孙子的那一天。你不要担心！”
为了增加抵抗病魔的信心，医生和肖云涛兄弟统一了口径，都说他的食道上只是生了一个疮，用药消炎止痛就会好。因此肖国林老汉也坚定地认为他的病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看着躺在床上日渐消瘦的父亲，明白地知道父亲的生命期只有不到一年，肖云涛心如刀绞。父亲服药之后，常常津津有味地给母亲讲他在市上逛公园、吃龙眼肉、住宾馆的见闻，脸上没有痛苦而是享受的表情。
肖云涛想到自己这么些年来一直忙于学习和工作，忙于建设自己的小家庭，竟然一次也没有带父母亲去旅游过，甚至市上、省城也没有去过，更不说坐过高铁和飞机。如今老父身患绝症，老母身体脆弱，再也不能出远门了。他内心的愧疚无法言表。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肖云涛转过身走出房门，独自去院子傍边的竹林里无声地尽情地哭了一场。
“哥哥，你放心地去忙吧，我在家里照顾父母。”不知什么时候肖云波也走进竹林，站在肖云涛身后，用手轻轻拍打哥哥的肩膀以示安慰，自己脸上也是涕泪横流。
单位上的事情越来越多，肖云涛的的电话接连不断。没有办法，肖云涛只得擦干泪水挤出一丝笑容去给老父亲道别。
握别虚弱的父亲之后，肖云涛狠心下山，直奔办公室而去。坐在车上，他痛苦万分。这就是生离死别，这就是忠孝不能两全啊。他知道父亲的病情正在一天天加重，肆无忌惮的癌细胞正在他体内肆意滋长，吞噬着他的健康和生命。他感觉父亲就像一盏燃油即将烧完的灯盏，火苗已经越来越小越来越微弱了，而这灯盏还偏偏放在屋外的田野上，说不定什么时候一丝微风吹来这灯盏就忽然熄灭了。
在这之后，肖云涛每天再忙也要打个电话询问父亲的病情。在药物的治疗和家人的细心照料之下，肖国林老汉又逐渐好了起来，每天可以喝两碗稀饭，还能下地在院子里、公路上四处走动了。肖云涛放心不少，抓脱贫攻坚各项工作也越来越有劲。
一天夜里两点，肖云涛的电话突然响起。他一看，竟然是父亲打来的。
“云涛，我不行了，你要好好工作，永远当个清官！”肖云涛连连答应，叫他不要着急，自己马上带着医生往回赶。
但是电话里一片安静。见势不妙的肖云涛马上给弟弟打电话，肖云波接了电话之后迅速赶到父亲床前，肖国林老汉已经安静地去世了。
肖云涛连夜赶回老家和弟弟一起料理父亲的后事。
第三天下午五点，一座简单的坟墓很快垒砌起来。肖云涛跪在坟前边烧纸钱边嚎啕大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