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而地府,盖掌管万物生灵生命的地方。
而万物皆有灵,生灭皆由神灵掌控,其死后灵魂由黑白无常拘到阴界,喝了孟婆汤,走过奈何桥,便于之前的阳间一切告别,面相下一个轮回。
传说地府有千百鬼将把守,阎王爷也有超过一个巴掌的数。地府比阳间的繁华也不输几分,鳞次栉比,灯火通明,有了仙缘的城隍爷还会在阴间娶几个鬼媳妇嘞~”
“老爷爷,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孩子们七嘴八舌地问。
“当然是真的,老夫行走神州大地几十年,何曾出过妄言。”瞎了一只眼老者嘴上说道,手却伸出去要赏钱来。
殊不知,他背后站着一位一袭白衣的清秀男子,头顶着一个不高的帽子,帽面上写着,“一见发财”四个大字。
“还敢说没骗过人,也罢。你的阳寿将尽,不与你计较了。”男子心里想着。
“地府有你说的那么神气吗?我怎么没感觉到。”老者心里一惊,忙转头看过来。
眼中是位清秀的男子,嘴角微微上扬,令人亲近的微笑。
“老先生,一见发财,一见发财。”年轻男子说道。
老者发现围在自己身旁的小孩们不动了,走在街道上的行人、以及卖包子的阿婆都定格在了一个动作。
话音刚落,老人也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仿佛让人抽干了精神气,说了句:“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
本欲上前引魂的男子愣了一下,站在了原地,“您刚不是有觉悟的吗?”
“笑话,让你个小娃子小看了去?地府天宫又如何,爷去。”老头子吃了这激将法,恢复了些精神气,眼睛却不停在打转。
“肆傻子,愣着干嘛,你不拘魂他一会不跑我是你孙子。”
一身黑衣的小男孩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也戴着个帽子。
小小的个子却顶个高帽子,看上去比白衣男子高很多,显得滑稽又可爱。帽子上的红色字却格外醒目。
“天下太平”。
“范憨,甭喊,这位爷豪言壮语的,不会跑的。”肆再次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小个子听了气得跳起脚道:“你才犯憨,我叫范四。赶紧的,咱得赶场子。打跟你搭档起,就没少挨八爷的骂。”
“那是你自己的问题,我怎么没被七爷训斥呢?”嘴上说着,却没有耽误肆干活,要知道一旦常人魂魄跑了,耐不住天地威压,很快会变成厉鬼危害阳间。
轻车熟路地将阳寿已尽的老头魂魄收进袋中。
谁知转头,黑衣孩子已经跑得不见踪影,“真是急性子。”
谢必安。“必安”,酬谢神明者必平安、安宁。
范无救。“无救”,犯法作恶者无救。
这两个名字是小肆在地府上的第一课。小肆已经在地府奉差事近一年,本来只用值守鬼门关,看管游荡野鬼,疏通转世投胎的轮回路——奈何桥的交通。
只偶尔可踏足阳间,运用神通引阳间魂入阴间报到。
凡“外派人员”,皆需顶戴无常帽,扮吓人相寓意吓退恶鬼野鬼厉鬼,也叫凡人莫抵抗。
而无常帽的学问可大了去,“一见发财”,见面就升官发财,吉利话,应了一句,无常非无情。
它的另一层含义却截然相反,它的谐音,“升棺发材”。
寓意,无常差来,见面就可以准备棺材了。
黑无常头顶的“天下太平”,更是吉利话,可无常使之间从来不说,不知道因为什么,也从来没人向小肆解释。
小肆只知道相互间遇见,便作揖,言“一见发财”,而对方也回答,“一见发财”,二人心中默念“天下太平”。
这里面的原因,七爷都没教,自己问过几次,都获得的是七爷和善的一个滚字和八爷一张狗都嫌的臭脸。
几次三番的,小肆便不再过问。
阳间的城市街道总是很热闹,孩子们看到说书老者突然离世,吓得不轻,便做树倒猢狲散了。
肆开始在街摊边踱闲逛起来,他知道范四的业务熟练,虽然这次差事格外的多,生死簿上被点了名的人多出以往很多倍,但依然不着急。
不能常回来的人间,总叫人怀念。
正好看到一个孩童为了让母亲屈服为自己买糖葫芦,就那么在街上躺下耍起无赖来。
小肆开心地笑了,从心底蔓延到嘴角,不得不说,他笑起来要比绷着脸好看。
路过一家私塾,教书先生的戒尺声和读书种子的翻书声,让小肆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七爷说自己的记忆并没有都洗去,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说起来,肆的前生也仅仅是个秀才,本在考举前信心满满觉得没有对手的,谁知这从探花到榜眼,再到状元,全是生面孔。
很多年后才知晓,都是宦官子弟,读书人听到后忍不住唾骂,大骂这世道不公,老天不长眼。
“酸秀才终究是没能做到什么,可小鬼差就未必了吧。”肆自言自语地说。
算了算时间,范四也该结束收尾了。快步走向两人约定好的地点,不曾想街角突然窜出来个纤细身影,一身戏服就在大街上跑,真是个奇葩。
心里想着这些,肆赶忙扭过身子想要避开这个横冲直撞的“小野猪”,可姑娘的速度着实太快了。
吓得小肆闭了眼,两人的身体就那么从对方身体上穿过去了,没有产生一丝接触。
肆这才想起,“哦,原来她是看不见我,也触摸不到我的。”
甚至于说,如果阳间人的阳气过重,都可能重伤鬼差,更别说这阳寿漫长的年轻人了。不知为何,小肆的眼睛里写满了失落与悲伤。
他站在原地,发出了再大声周围人也听不见的怒吼。
他想起了那些乡亲,他们就那样一个个饿死在自己面前,那个眼神在说,“救我,救我,救救我”,那么无力与绝望在小肆的心里喷涌。
而身后的女孩像是听到了什么,竟然转过头寻找着什么,小肆借机看清了她的面容,姑娘很娟秀,鼻尖微挺,樱桃小嘴,双眼清澈,马尾辫扎的很高。
可她的眼神蒙着一层淡淡的灰,虽然目光坚定,但小肆知道,那层灰在死去的乡亲的眼神里出现过。
姑娘寻找了很久,眼神看向的位置,就是小肆的眼睛。
小肆慌张极了,一时间忘记了应该做什么,姑娘等了一会,好像是失望了,便再次恢复冲刺的状态,匆匆离去了。
小肆如释重负,“这要是给范憨知道,爷给一个小妞看见了,岂不给他笑话上百年?这可不行。”
鬼差不可在阳间逗留太久,一是怕留恋人间忘记自己已经身死,二是鬼差在阳间十分消耗内力,时间过长从此魂飞魄散也未必不可能。
可小肆找遍了约定地点的每个角落,没见到范四的身影,“这小子,人去哪儿了?”
不一会,范四跌跌撞撞地出现在小肆的视野中,他每走一步都很艰难,像是被线牵着的木偶一样,走到小肆的面前喊了句快跑,便瘫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想必你就是和他搭档的鬼差大爷了,一见发财,一见发财啊。”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小肆的身后响起。
小肆心中暴怒,倒下的搭档已然进气多出气少,怕是过不了半响连阎王殿都回不去了。
小肆强忍着怒意,脸上很和善道:“原来是同行,一见发财,一见发财。范四这是怎么了?如果是他哪里做的不对,我给你赔个不是。都是吃一口饭的,敢问您是射箭的还是端碗的。”
“不姓谢,也不姓范。”浑身被黑气笼罩而看不清面容和身形的男子道。
小肆震惊,赶忙护住范四的魂体。
射箭的,便是姓谢。端碗的,便是姓范。对方二者都不是,却见面说了句“一见发财”。
最可怕的是,鬼差里不姓这两家的,几乎不存在。
“他离真正的死去不远了,你这样只会送他更快离开。”
“真正的死去?”
“一群猫妖给人洗了魂魄便做起这不讨好的差事,真是笑话。我帮他散去三魂六魄,不受世间纷扰还可助长我的修为,两全其美。”
小肆的双目瞳孔迅速放大,鬼差是无法用寻常法术真的杀死的,严格来说,只要七爷八爷愿意,随时可以唤回魂魄,既鬼差重生于阴间。
这也是为什么会有小肆的家族的原因。可对方说到彻底杀死范四时的眼神坚定无比,不想谎言,也就意味着...
“不可能,这不可能。”
“年轻人,如何不可能,我只要将你的魂体形态变成肉体凡胎,再捏碎你的魂魄吞进肚子里便可,很容易。桀桀桀~”黑色魂体狂笑不止。
一阵急促的脚步传来,一位穿着戏服的马尾姑娘正狂奔而来,这一次她的眼眶里,映着小肆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