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多了些雨,姜绥无事时便趴在窗边。远远的雨珠垂帘,平添几分氤氲。屋中焚得香混杂着渗进来的泥土气,竟分外好闻。
她听闻冯殊离开了春江楼,是为大家主赎走的,若是给人做了妾,她那般不争不抢的性子,怕是要受委屈。
本想着近日去看看她,难奈几日雨水连绵。
宸王别苑
“冒着雨,王爷怎来了?”冯殊见撑伞走来的沈彦,有些不解。
“本王的别苑,怎么还不能来了?”沈彦收伞,立在门框处。
冯殊为他沏了龙井。
“王爷。”
“嗯?”沈彦啜了一口茶水,看着对面的女子。
“韩义州……?”
“他死了,昨日刚行刑。”
“这么快?”冯殊虽知韩义州必有一死,只是没想到如此之快。
“自是当然,何敬因他而死,何尚书怎能放过他。何寅给韩正加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参了他一本,圣怒迁延到韩义州,自是快了些。”
“原是如此。”冯殊低头饮茶间,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和喜悦。
“我其实挺想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可你既不愿多言语,我便也不过问了,总归是我想要的结果,倒也无妨。”
“王爷早晚会明晓,只是王爷下一步如何打算?”
沈彦瞧着她轻笑一声。
“怎么,迫不及待又想除掉另外几个人了?”
“越快越好不是吗?”
“你还是个孩子,自是不懂,这种事需慎行每一步,走错一步,满盘皆输。”
冯殊思虑良久,方才开口。
“我知道,你忌惮姜家,但请你答应我一件事。若是将来你要除掉姜家,务必留姜家女儿一命。”
“你说姜家那个小女孩,宫中布宴倒是见过几面,看着和她哥哥一点也不一样,是个纯良孩子。”沈彦把玩着手中的瓷杯,“可你为何要保她?”
“朋友。”
沈彦仿佛听到笑话一般,甚是不屑。
“什么是朋友,什么是敌人是说不清的。你和她,此时为友,彼时也可为敌。”
“不管如何,只求你能答应我留她性命。”
“好,我答应你。”沈彦觉得,姜家小姑娘成不了什么气候,答应她也没什么。“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当我的侧室。”他云淡风轻的撇出五个字。
冯殊猛的抬头,对上那双含着笑的眼睛,分不清是何意,只是冯殊有些说不出话来,她总归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要求。
“怎么,想当未来皇后,便不想当如今的侧妃了?”沈彦看着对方吃惊的样子,有些好笑。
“我不想日日看你正妃的眼色,所以,请恕我难以从命。”良久,回过神来的冯殊才道。
“我没有正妃。”沈彦二十六岁,至今没有娶一妃子,皇帝催得紧,却难奈儿子死活不从,“你知道这么多事,竟不知我没有妻子。冯殊,我想让你当我的侧室,是因为你的身份,父皇是不会恩允你为我的正妃的。”
“那王爷为何突然要娶一门侧室?”
“过几日是父皇寿辰,想必又要指婚,若娶一人,父皇或许便不会催促的这般紧了。”
“那王爷何必找我,合适的官家小姐这么多,为何偏偏是我?”
“早晚嫁给我,早一日晚一日有何区别。”沈彦起身走到她身边,俯身下来在她耳侧轻言:“江山我要定了,你,我也要定了。”
冯殊没和男子这般近的接触过,有些羞红了脸。
男子轻轻一笑,暗想到底是孩子。
他自有他的打算,若娶官家小姐,日后谋事多有顾虑,倒不如娶个身世明面上是清白的姑娘。虽不知冯殊的真实身份,但她在父皇那里,就是清白的,简简单单的一个风月女子而已。
虽被人议论,却总归不会因为娶了权贵之女,遭人猜疑。此番,许是可以让父皇少些戒心。
冯殊有些僵硬,手上转着一串被磨的愈发有光泽的檀木珠串,眼神中却闪烁着不一般的东西。
“你放心,成为侧妃,也只是名义上的侧妃,你只管住在王府,吃穿用度少不了你的,我自然也不会……”沈彦抬抬头,轻笑,“自然也不会碰你半分。所以,你应是不应。”
“这是大事,王爷还是许我……思忖一番。”冯殊自始至终也没再抬脸看他一眼,那双眸子,令人害怕,仿佛能知悉她内心所想的一切。
“也好,毕竟是终身之事。”沈彦舒了口气,“那三日后,也就三日,我等你回信。”他起身,理了理袍子,提伞出门去了。
屋外马车还在侯着他,冯殊看着马车渐行渐远,也失了神。这便是她想要的吗,她处心积虑的为他除掉对手,也真的是为了那触不可及又缥缈如云烟的权贵吗。她闭上眼睛,倚在门框上,自决定要和他交易以来,身心从未安息过半日。窗外的雨还纷纷扬扬,没有半点要停的势头,却给足了她安全感,这样的雨,恰是她最喜欢的。
冯殊后来还是应了他,她只是不知道如今走得每一步,是对还是错。若是嫁给他,是否能更快的除掉那些人,每死一人,她便在纸本上重重的划下一笔……她只想那本上的人名全被划掉,愈快愈好。
她望着红妆十里铺延至别苑,听着旁人甚是刺耳的议论。宴席上,只有几位宸王的旧交,她没有家人,朋友也只有姜绥一人,她却不能请她来,甚至没有告知过她,这里是火海,她无法拉她进来,不敢亦不能。
她明白,此后布得每一盘棋局,下的每一个棋子,都需要更加小小谨慎,明持自身。
“倒是委屈你了。”沈彦黑底绣红的袖子映入她的眼底,他掀起她的盖头,只是沈彦恍惚了片刻,瞬间将那份迟疑掩盖过去。“你是小孩子,这合卺酒便不喝了。”
“我十六了。”
“十六也是孩子。”沈彦将两杯合卺酒一饮而下,“这些天不必理会旁人的闲言碎语。”
“我知道,我们有我们的打算,理会他们做什么。”冯殊说的是真心话,倒是在沈彦听来,像极了气话,沈彦浅笑,冯殊没见过他这般笑,说不清道不明,只是比往日的笑似乎少了什么,又似乎多了什么。
沈彦起身去柜子中拿了几床褥子,铺在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冯殊不解。
“你睡床上,我睡这里。”沈彦自顾自的铺着,“过几日我便去墨竹院睡,只是这几日,恐要碍你的眼了,父皇盯得紧,戏不得不演。”
“王爷还是来床上睡吧。”冯殊说。
沈彦停了手上的动作,抬眼玩味的瞧了瞧她。
“我的意思是我睡地上,王爷来床上。”冯殊慌忙解释道。
“我知道,你睡你的床,着凉没法长身体,你可别多想,我可不想看到你以后还是这般小个子,怎么说是我的妃子,丢本王的脸。”
“多谢王爷,也只有你认为我还是清白的。”良久,冯殊道。
“早些睡吧,明日一早,还需进宫问安。”沈彦垂垂眸子。
冯殊点点头,却怎样都无法睡着。她听着床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竟是分外心安。
在旁人眼里,她不过是春江楼的一个风月女子,那样的出身,有什么清白可言。别人不知道沈彦的用意,她却一清二楚,不过是顾及她依旧是清白之身。
翌日一早,二人就梳洗打扮准备入宫了。她听闻皇帝老儿起初并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她的出身怎能入皇门,可不知后来又怎么莫名其妙的同意了。可想通也容易,皇家之中,不过是个利益。自己的地位帮不了宸王,对皇帝威胁也便少了几分。自古帝王最无情,多少年来这个道理也没变过。
宫里没人给她好眼色,皇上与皇后也尽是挖苦嘲讽。沈彦都替她顶了回去,他极少逆忤皇帝,今日是为数不多的几次。
“王爷又何必帮我?”回来的路上,冯殊问他。
“两不相欠,你替我谋事,我总不能给你讨苦吃,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求问心无愧,只为真心罢了。”
“多谢。”
“谢什么,我待谋士门客一向如此,理应的。”
冯殊看着身旁看着窗外云淡风轻的说着这些的沈彦,倒是欣慰,原来没选错。
可她看着宸王府中上至管家,下至洗衣烧柴的丫头小卒,没有一人是瞧得起她的,从未正眼看过自己。世态炎凉,也罢,寄人篱下而已,何况她又不需要别人的敬仰,一个人在府中,更能帮到沈彦,何乐而不为。
“娘娘,有人要见您。”婢子阿容说,这偌大的王府,也便只有阿容是真心对她好的了,阿容起初与旁人一样,只是接触了才知道冯殊是个值得真心待她好的主子。虽面上冷冷的,却是发自内心的温热。
“谁要见我?”
“她自称是姜家的,说娘娘自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