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公子安好。”姜绥福福身,“那我便告辞了,二位好好叙叙旧。”姜绥笑的灿烂,但满脸都写着要逃离这里。
程砚安微弓身子,以示问安。
“阿鸳,改日我再来瞧你。”姜绥轻轻拍了她几下手。程鸳知道,她说的这个改日,大概是要到程砚安归程之日了。
姜绥落荒而逃,程砚安和程鸳二人看着姜绥走得虽急切,却仍然有规有矩,倒真是大家出来的女儿。
“大哥,这次回来,要待多久?”程鸳坐下,为程砚安斟了茶。
“许几月,许几年。”程砚安坐在她的对面,他天然一副冷性子,对谁皆如此,只是与他相熟的人是知晓的,他是性情使然罢了。
程鸳点点头:“信上说过几日才回来,怎今日就回来了?”
“我与孟淮生一道,刚好搭他的船,便顺道回来了。怎么,鸳儿是嫌弃兄长归来尚早了?”程砚安嘴角牵出一丝笑,有淡淡的梨涡,平时冰冷的不食人间烟火,此番浅笑,便是温柔至极。
“鸳儿怎敢,只是大哥何时与孟家交情甚深了?”
“淮生与我是多年好友,我只与淮生交好,与孟家倒无瓜葛。”
“原是如此,我听别人说过几嘴,这孟家可不是好惹的,做生意的,尤其及至大贾,必是有些手段的,哥哥还是少招惹为妙。”
“鸳儿不必担心,淮生虽生于孟家,却从不着手商贾之事。”
程鸳点点头,倒也再没说什么。但心里仍隐隐忧虑。
春江楼
白衣男子在二楼对着窗外一江春水自饮自酌,任凭身后莺歌燕舞,却没一人近得了身。
冯殊望着他的背影出神,捏紧帕子,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一般,确定他的身边没人之后,方敢走上前去。
只是还没进几步,白衣男子便警觉到了,一个转身,显然冯殊吓了一跳。
“你有事?”他乜了她一眼,只简简单单几个字,却有别样威严。
“我来是想和宸王殿下做个交易。”冯殊虽有些害怕,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你认识我?”
“自然认识。”
“小姑娘你且说说是何交易。”沈彦虽不感兴趣,倒也想听听,一个风月女子,有何交易要与他合作。
“我助你登帝位。”六个字,声音虽小,却如巨雷般轰鸣,如磐石一般砸在沈彦身上,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样的话竟出自一个风月女子,他身边有谋士门客,即使大智如他们,也万不敢说出这样的话。
沈彦这才好好审视了一番眼前瘦小的女子,她不美,却有一种威仪,这种感觉沈彦很熟悉,像是哪里见过一般。她眸子清澈,只是此刻眼里还有一种异样的东西,很决绝,让人无法拒绝。
“你想得到什么……”沈彦转着玉扳指,他到此时,依旧觉得她在开玩笑,未免自不量力,凭她一介女子便可夺帝位,这是他近年听到最好笑的一个笑话。只是她方才那般决绝的眼神,又让人觉得她可以信赖,沈彦果断一世,却在此刻有些犹豫了。
“皇后。”冯殊又重复一遍,“我要当皇后。”
沈彦笑出了声,她或是有些愚笨,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要求。
沈彦起身欲离开这里,转了转手中的玉骨扇,又停顿了一下,回来轻声说:“小孩子还是少看些话本为妙,那都是骗人的。”
“我可以帮你除掉何敬和韩义州。”
沈彦顿住脚步,又四顾看了无人之后,回头看着她,“你到底是谁?”,只是眼里没了方才的不屑与玩味,倒是有些惊诧。
“一个青楼女子而已”,冯殊轻描淡写,“我知道他们两个一直是你的肉中刺。”
沈彦轻轻一笑,“你多大了。”
“十六。”
“你还小,不要掺惹政事,对你没有好处。”沈彦带笑,眼睛里却流露不出半分温情,甚至让人不敢直视他。
“我说过,这是一场交易。我自然也想得到好处。”
“我凭什么相信你。”
“五日之内,我除掉何敬。”冯殊说的云淡风轻,仿佛像踩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好。”沈彦起了兴趣,“五日后,静候佳音。事成之后,必有重谢。”虽心中仍是迟疑,可转念一想,若事成,可帮自己除掉朝中与自己唱反调的何敬,若事未成,大可当小孩子开了玩笑,一笑而过而已。
“我不要什么赏谢,只希望你能答应这个交易。”
“好,若是何敬真的死了,我便答应这个交易。”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窗棂间有微风拂过,扬起姑娘的衣角,她尚带稚气的脸,却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老成。
沈彦再来春江楼是在三日之后。
何敬死的消息和韩义州入天牢的消息是一起送来的,他微微一震,他顾不上身边谋士的惊讶和门客的恭贺,便一人去了春江楼。
沈彦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能挨个房间找,老鸨跟在后头,不喋不休的问着这位权贵公子哥想找哪位姑娘,老鸨想许是在找花魁头牌。
只是沈彦置若罔闻,他又觉得那位姑娘看起来像是不受宠的,便停下身来问老鸨。老鸨微微惊诧,只觉得这位公子口味倒是清奇,也顾不上什么,便引他去了冯殊的房间。
“公子来了。”冯殊微微福身。
老鸨见沈彦要找的人确是她,虽有不解,倒也识相的离开了。
沈彦进入她的房间,微微扫视,她果真不受待见,春江楼里竟还有这样的陋室。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公子只管结果如何便好。”
沈彦见她不愿说,轻轻一笑,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
“你叫什么。”沈彦转着手上的玉扳指。
“冯殊。”
“冯殊,倒是个好名字,只是……”沈彦勾勾嘴角,“非你真名吧。”
“公子何出此言?”冯殊递给他一盏茶,面上波澜不惊。
“我找人查过你,你是三年前被人卖到这里的,卖你的人是前罪臣苏家的。”
“被苏家人卖到这里,我便是苏家的人吗?”冯殊带笑看着他,遂掩袖啜了口茶,只是还是有些掩饰不住慌乱。
“我也并未说你是苏家的人,姑娘心急什么。”沈彦笑道,又心想到底是个孩子,激一激就露了马脚。
他并不知道她是不是苏家的,只是隐隐觉得她来路不简单,遣人一查,竟是苏家掌事卖过来的,再细查冯殊到底是什么人,便断了线索。
“茶水有些烫,公子慢饮。”
窗外的雨愈下愈大,方才还只是蒙醒小雨,此刻,却打的窗子直作响。
冯殊起身去关窗子,小小的身子,只得抬脚去关窗,许是吃不好饭的缘故,她十六的身量竟像是十一二岁的。
“你一直都住在这里?”
冯殊费力关好窗子,看着微微皱眉的沈彦。
“是,难得清净。”冯殊拍打着被雨水溅湿的衣袖。
“我把你赎出来,自会为你安排好住处。”沈彦冷眉冷目,话是关心的话,只是冯殊知道,他这是给自己的第一笔交易的报酬。
“好。”冯殊抬起眸子,看着他,随后干脆利落,“权当我们的第一笔交易。”
春江楼上下那日都得知了冯殊被赎的事,竟还是重金赎出,比花魁被赎的价钱还要多两倍有余。
冯殊被安排在离宸王府不远处的一宅小院里,左右僻静的很,沈彦白日里常来看看她,带些新奇吃食。沈彦觉得这些都赶不上何敬和韩义州一个被杀一个被捕。
冯殊不愿说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沈彦便再没追问过。前因后果不过是何敬所慕的瑛锦姑娘,被韩义州占有而已。何敬是文臣,韩义州是武将,自是下手没个轻重。韩义州虽没想将何敬打死,冯殊却在韩义州的杯中早下了药。瑛锦被占,是她所为,何敬之死,亦是她间接所致。
她之所以不愿把这些事告知沈彦,只是怕暴露了身份,这种奇门八路的药,也只有苏家人会制。若沈彦知晓,自己怕是早晚暴露身份。
院里植了翠竹,长势甚好,冯殊望着随风摇曳的竹子,一时出了神。要走的路还很远,沈彦是她唯一的刀,也只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