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雨夜里,天空忽然有一道自南向北流星一闪而过。
细雨下的赤焰军像是这片黑夜里唯一点亮的大红灯笼,出了凉都城门,沿着北边飘摇而去。
城头上梁国的国师澹台静静的看着这一幕,他身着黑衣,融入了这片黑暗之中,苍白的脸和炯炯有神的眼睛又让他在这片黑暗中显得格外的瞩目。
良久,他的眼中再看不到远去的赤焰军,他这才移开目光向下,轻轻打开手中来自燕国的密书。
他低头缓缓念道:“燕恒帝十五年春,三月盟约已过十二载,请质子木慬、明月归...”
雨水打湿了他手中的纸,纸上的墨却一点也没化开。
十二年前,梁国与燕国交战,赤焰军在燕地长驱直入,一直打到燕国的国都—上京城。
最后两国在城前签订了三月盟约,梁国带走了无数的战利品和作为质子的燕太子木槿、世子明月,彻底宣告了这场战争的胜利。
如今一晃眼,已经过了十二年!
好一会澹台又抬起头来,意味深长的望着这无尽的黑夜,独自感叹道:“冬已尽,春将回,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命定之数,所以,少年若有意气,就去搅乱这局势吧!”
空荡荡的城头没有任何回音...
...
渭水河畔,燕国与梁国交界之处,一支百余人的军队正驻扎在这个名为矮子口的河渡边。
此时正值春夏之交,天气略显得闷热潮湿,身披重甲不敢卸下的士兵们虽一言不发,但满头大汗也让气氛逐渐变得燥热起来。
一名满脸横肉的胖子副将更是耐不住这样的闷热天气,很快就满脸不耐烦的神情,忍不住对旁边正在耐心喂马草的将军问道:“明老大,这梁国的狗儿子们到底什么时候来,迟则生变啊!”
喂马儿的将军抬起头来,脸上一道疤痕从右眼角直到嘴角,眼神冷漠,没什么表情却让副将不自觉的撇开目光,不敢直视。
他轻瞟了副将一眼,沉吟了一会儿道:“王胖子,别猪嘴里吐不出象牙,让阿杜先行,往西南走先去探探路,我们在这等赤焰军的信号。”
“草,这次是他妈的火鸡军护送太子和世子来?”
王胖子眼角挑了挑惊讶道,火鸡军是燕人对赤焰军又恨又怕的讽刺,不过王胖子口中虽叫骂着火鸡军,但是也不过是无可奈何的在嘴上沾点便宜。
赤焰军可是梁国最可怕的军队,少有败绩,十二年前的战争里更是一战成名,可谓是所向披靡,无人可挡。
“哼,应该是曹淳亲自来了,不然没人这么无聊连这样的大事都能晚到两个时辰。”
冷漠的明丘手上依旧镇定的喂着马儿吃草,却难得的有了些情绪波动。
“曹淳...”
胖子摸了摸脸,刚想说什么,却见将军忽然抬起头,王胖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西南方一支破空箭直直的往天上射去,像是要把云撕裂开来。
“他们到了!”
明丘见状立马一把丢下手中的马草,转眼间便策马赶去。
王胖子啧了啧嘴,朝身后的士兵们大呼:“上马,走。”
说完跨身上马,跟着已经飞驰着准备过河的黑瘦身影,往西南方向赶去。
百人骑兵阵一触即发,浩浩荡荡的往破空箭射出的方向而去,跑了大约一刻钟,转过一座高耸的山头,众人眼前突然出现一抹红色。
明丘缓缓拉住缰绳,待看清这只披着红甲的军队,马儿的速度也缓了下来,他双眼激射出历光,朗声道:“赤焰军曹淳?”
赤焰军前一人提刀跨马,身材魁梧,黑脸圆目,气势凌人。
他毫不在意的伸了伸懒腰,这一动作显得整个人胸宽手长,瓮声回道:“我就猜到来的定是明丘,今日燕太子和明将军遗子已护送到此,只是说起来我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啊。”
曹淳轻佻的扭了扭头,接着大笑道:“燕太子离开上京十二年,今日踏足故土,怕是回上京的路也不太记得了。只是明丘将军要守这燕门关,只怕前脚离了燕门关,后脚就关破国亡了。不如由我代劳,送太子回上京,正好我也十二年未去上京了,真是让人怀念啊。”
听到这句话,明丘脸色未变,眼睛却不自觉的眯了起来,胖子和身后士兵的脸色瞬间一变,对着曹淳怒目而视,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梁国十二年前出兵从燕门关打到上京,兵围上京三个月,最后立下三月盟约,这是燕国七百年历史中的耻辱,更是无数燕国从军子弟的伤疤,若不是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只这一句话就能激怒他们决一死战。
“不必麻烦曹将军了,我当年虽年岁小,却也绝不会忘回上京的路。不过曹将军十二年前干望了三个月上京城门而不入,没能入上京城一游,倒是人生一大遗憾。”
忽然赤焰军中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只见一行人与旁边披甲的将士格格不入,穿着华服骑马排众而出,两个青年在最前面,后面的人都低着头。
那出声的青年身穿白袍,长着异于常人的长脸和高鼻梁,对着曹淳皮笑肉不笑的道,正是燕国太子木慬,他与明月跟着曹淳从凉都奔波到这里,早就熟悉了曹淳说起话来尖酸刻薄,没少和他对线,自然不会怕他。
“我父环公为太子老师,澹台国师又是明月世子的老师,等太子继位,梁燕自是一家,到时臣下定会去上京城里看看。”曹淳不在意的反击道。
明丘无意与曹淳争一争口舌,轻描淡写道:“有明家在,梁军跨不进燕门关一步,既然人已送到,请回吧。”随即不愿多说,拍马便走。
王胖子迎着太子一行人也跟着返回,没有理会身后虎视眈眈的赤焰军。至此梁国正式履行了十二年前的盟约,完璧归燕,这是一个结束,或许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从渭水河畔一直往北而去,百余人穿着甲胄的士兵中,来自凉都的三个年轻人格外的显眼,燕国的太子木慬、明家的世子明月和一名护卫。
整支队伍因为这三人不自觉的慢了下来,再没有来时急行军的气势。
王胖子骑着战马,目光不自觉的打量着前方的蓝衣少年,他身材修长,即使骑在战马上,也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少年似乎感受到了胖子的目光,回过头来,对着胖子微微笑了笑。
王胖子和他对视一眼,才发现他的眼瞳是妖异的紫色,但干净的脸颊和不突出的五官配合起来,却让人不自觉的感到和谐亲近。
愣了一会,王胖子拍了拍马儿,壮着胆子与明月并骑,及至少年身前才嬉笑着说道:“明月世子,臣下王亮亮,是明丘将军麾下副将、轻斥营营长,十多年前我刚从军就是您父亲明守一将军的亲兵嘞。啧啧啧,只可惜当年这曹淳见到大将军,屁都不敢放一个...”
明月愣了愣,看着眼前这个自来熟的副将,十二年后他又一次踏足这片土地,听到的依旧是“明守一”这个名字,这让他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明月轻声问道“王副将,去过拒乌峡?”拒乌峡有河流天险,更是伤心之地。
王胖子脸上有点别扭和落寞:“当年没有。”
“也是,去了的人几乎都和我父亲一起葬身河中了”明月有些恍惚的说道,似乎想起了往事。
王胖子叹着气补了一句:“不是几乎,而是全部!”
“或许吧...”明月不置可否道。
这个话题字让两人都有些落寞,气氛变得沉默。
忽然天空突然传来了惊雷,接着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马蹄踏在雨中,溅起了泥泞。
待到夜色渐黑,一行人隐约见到宏伟城墙的轮廓,正是名震天下,关锁北燕的天下第一关——燕门关。
高拔而起的城墙,壮阔而威严,这是让人生不起逾越之心、不敢直视的开天巨兽。
整座燕门关主线绵延几十里,这一百骑兵从东门入关,到城墙之下,王胖子从怀中掏出一面黄色的小旗,对着城楼上挥了挥,上面的值守士兵通过仔细的勘察,也认出了城下的队伍。
左侧的城门似乎被拖动的磨盘,在夜幕下缓重的推开,像是巨兽张开了眼,深邃的黑色让人什么也看不清,只感觉要被这黑暗的恐怖吞噬。
明月看望着雨夜笼罩下的燕门关,思绪仿佛回到了十二年前。
那也是一样的雨夜,无数的士兵护送着太子木慬和他,还有满车的珠宝金玉,从燕门关去到凉都,那时的他五岁,那时的燕太子七岁。
那时的他自燕门关而出,似乎忘了回头看一眼这巍峨深沉的燕门关,以至于现在他竟感受不到一丝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