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的国君当然姓木,他的名字很简单,叫做木高飞。他的名字是父皇燕武帝为他取的,希望他能像天边的雄鹰一样,高飞万里。
三十年前,年轻的他完成了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娶了上河郡郡主为妻,接替他的皇兄成为了太子。
在那之前他还只是个爱玩闹的皇子,是父皇最喜爱的小皇子,而他的大哥已经任太子七年了。
那一年的他都很幸运,幸运到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幸运。
他的大哥,也就是太子木鸿飞在这个幸运之年谋反,然后被囚禁在幽阁之中,没能看到第二年的春天。
于是木高飞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太子,那时尚且懵懂的他躲在了中央殿旁,听到了父亲和大哥最后的对话。
现在他回想起来,才知道或许是有人故意让他机缘巧合的躲在了柱子后面,让自己亲眼目睹这一切吧。
“燕国的国君只有一个,他只能姓木。”燕武帝压抑着怒火,直视站在眼前的太子木鸿飞。
“燕国的百姓有千千万万,他们可以不当国君,但他们也需要拥有姓名!”太子却一点也不胆怯。
“笑话!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了燕国做了什么,逆天道而行才换来燕国这些年来的国泰民安,你难道真的认为把权力交付出去,这个国家就会更好吗?”燕武帝质问道。
“苟延残喘的活着,还不如推倒重来,父亲,您已经老了!”太子痛心疾首道。
“住口!”燕武帝彻底怒了。
“你是想学赵国的丹夫子,行窃国之事啊!早知如此我也不会让你去赵国求学那几年了,你是要把我所有的心血毁于一旦啊!”
太子沉默了下来,丹夫子百年前在赵国推动变法,彻底推翻了皇族,实行共治之法,如此说来,自己的确是在做和丹夫子一样的事。
“你放弃吧!”燕武帝颓然道。
“箭在弦上,已经晚了。”太子面无表情的回绝。
燕武帝听后彻底的死心,低着头很久,终于道:“这个冬天,你便在幽阁里度过吧,等你想清楚了再出来。”
幽阁在鼎山的深山中,虽然称作阁,其实就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山洞,幽阁只有一个出入口,小的时候犯了错的皇子便会被关在里面,就像关禁闭一般,黑暗孤独。
“我会去幽阁,但不是这个冬天,等到以后,我一定会去...”太子已经长大了,想要自己判断对错,而不是一句简单的你错了,便要乖乖受罚。
“你不是一直觉得我这个父亲傲慢自大,不肯听你的意见吗?那我就让你知道,为什么我敢说只要有我一天在,燕国就一天不会亡。”
燕武帝怒笑道:“你做了万全的准备,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可惜的是,你所不知道的,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我逆天道成仙,一己之力护了燕国几十载,才换来这飘零乱世的清静。”
太子大惊失色,不可置信的道:“您已经化圣登仙了?”
“等你又能力了,才有可能庇护所有人,而不是将刀剑还给燕国的千万人,然后让他们自生自灭。”燕武帝紧紧盯住太子的眼睛,狠狠的道。
“这才是这个世界的真相,燕国,只有有我在,就不需要有新的秩序!”
这一夜,上京城夜色如血,被烧起的大火染红了星尘。
这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了,每每想起木高飞依然心有余悸,而如今他的身体愈来愈差,他越来越怀念三十年前那场大火发生之前的日子。
曾经的他向往成为父亲一样的独裁者,但是什么也没能做到;如今的他羡慕大哥变革的勇气,却始终不敢迈出那一步。
当他从木兰的口中听到了明月的一番话,他不自觉的就想到用它当做七院试的试题,他想看看明月怎么破题,想看看世人怎么破题。
...
明月的试卷还没等考试结束,便第一个被呈到了外堂,外堂的考官们只是匆匆的扫了个大概,心惊之下便快速的呈递到内堂去。
他们阅卷多年,只两眼便知道此等文章不出意外定是甲等,自不敢浪费时间。
内堂里侍卫展开考卷,考卷被明月遒劲自然的字铺满,只看这一手好字飘若浮云,笔走龙蛇就让人惊讶,等到看完整篇的内容,更是只能感叹少年多才方能肆意洒脱啊,有水平才敢装逼啊!
乐烨阁老通篇看下来,一时说不出话来,就是不论年纪,在短短半个时辰内能写出这样文章的人,在座的都寥落星辰。
这时恒帝忽然说话:“各位以为这篇文章如何?”
一边的谈孺茂赞道:“已经很久没看过如此文采的文章了,真是句句都是才华横溢啊!”
恒帝点点头又问道:“那精神内容如何?”
这时众人一阵沉默,今天这题出的就有些奇怪,虽说“天下为公”这种类似的话,历代的国君都会挂在嘴上,但大家都知道这天下为公的第一个敌人便是国君,如今恒帝一问,更是有所顾忌。
这时一位官员出声道:“此文章文笔自是极好,但燕开国七百余年,沿承春阳王朝正统,守上京。自古便有君为国之主,臣佐君治国,“天下为公”自然是所有人的愿望,实施却需要方法。切不可学那赵国,虽百姓富庶,却不堪一击,众心离散,不可称之为一国。依我看这篇文章可取乙上,文采有余,立意不足。”
恒帝神情不变,微笑道:“成梁言重了,只不过一篇少年写的文章,怎么就上升到如此高度去了。”
恒帝口中的成梁正是乐烨阁老的独子、吏部的主官乐成梁,他也是明月大伯明述的上司,此时也不知只是简单的发表看法,还是要为乐家发声。
“乐大人这话说的简直是放屁,依我看来整篇文章言之有物,实属难得,就应该取甲上!”
这时坐在恒帝一旁的一位老者慷慨直言,众人一听甲上,也是一片哗然,不过细想之下历年的七院试,能写到这个水平的的确屈指可数。
纵观历代甲上的文章,这篇虽不敢说胜过,但也可以相媲美,这样一想,取甲上也是情理之中。
乐成梁听得有人直接开骂,整个人一愣,就想当场骂回去,只是一看出声之人,竟是名士大家的领袖石清泉,想起石清泉的彪悍骂绩,只能闭口不言,心道不与这老儿逞口舌之力。
石清泉来头不可谓不大,他是阁老谈孺茂的同门师兄,曾经一同在赵国有名的大家门下治学。
两人一同回到上京后,石清泉只因性格太过刚直,可以说上京城大小官员被他骂过的都有三四成,因此仕途不顺。
辞官之后专心研学,几十年来靠真才实学,终成一代大家,在燕国影响颇大,因此这些年来经常邀请他参与七院试。
今天石清泉见到此篇文章便深受启发,听到乐成梁的话便再也忍不住,张口便骂,见姚忠明不在说话,这才没有再口吐芬芳。
内堂的众人见这位老爷子没再穷追猛打,纷纷松了一口气,都看向恒帝。
这篇文章绝对是甲上的水平,只看恒帝的心思,若恒帝觉得立意稍有偏差,大家也便会心照不宣的取的偏低。
石清泉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什么。
谈孺茂一个眼色,石清泉瞬间会意,知道这事也不是他几句话能改变的,只是最后还是开口说道:“我的意见便是取甲上,至于你们我也不管。”
一时之间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乐烨阁老却依旧一言不发,内堂陷入一片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