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告别了明桥,刚进自己的院门,只看到小五字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双手放在桌上抠来抠去,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五字一看到明月进了院子,立刻转头看向他,站起来问道:“吃完饭了?”
明月看着他的样子顿时感到有些好笑,别人问吃饭了没、睡好了没这种话是废话,但以小五字的性格,每当他问这样问题的时候,一定是有话要讲。要知道小五字从来也不会傍晚坐在院子里看风景,更不会这么卑微的等着明月回来。
明月应了一声,故意没接话,就是笑眯眯的看着他。
小五字坚持了一会还是败下阵来,只能挠挠脸,结结巴巴的开口道:“有件事...我妹妹。”
“你妹妹?”明月惊讶的问道。
“嗯!”听到明月开口,他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在哪儿?”明月继续问道。
“这里。”
“这园子里?”
“嗯,能不能...”
“怎么了?”
“让她到这来。”
边说着小五字指了指地下。
要是别人和小五字说话,早就云里雾里的不耐烦了,不过明月却是习惯了,明白了小五字的意思,他有个妹妹也在明园里,想让妹妹到这个院子里来。
小五字明明从小被明守一寄养到山青亭,他的父亲是支家的人,而他的母亲是家里的婢女,明明虽然身上也流着明家的血脉,却被当做奴仆差使,直到遇到了明守一带走他,才改变了命运。
两年前他们还在凉都的时候,明月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下雪天,明明接到十年以来第一封来自上京的家书,才知道自己母亲早已于几年前难产死了,又生下了一女,而明明的父亲刚患重病而亡,这才寄一封家书前来告知。
一同寄来的家书,还有明月的。只是这来梁国十年来第一次收到的家书,没有家的温暖,只有虚情假意的关心和疏远的话语,因为梁燕两国已经议定,两年后他和太子能回到上京,所以才寄信来用亲切的语气和他说了说近况。
最后明月没有回信。
十多年,千山万水,这本来就不该成为没有关心、没有亲情的借口,只是很多事情从开局就已经注定,当所有人在五岁的时候默认的抛弃明月,就已经把这当成了一件正确的事,至于明月的感受和想法,也没有人会想要知道。
明月不得不相信,即使他永远留在凉都,也没有人会关心在乎,也没有人会为见不到他而感到难过。
明月点头道:“好,明天我就去和大伯说。”
想着刚想开口问问具体的情况,小五字却没了后话,直接转身就回了房间。
明月顿时感到心累,果然这就是他认识的小五字,至少你得把事情跟我说清楚再走吧?
明月哀叹着独自回到房间,坐到椅子上,沉下心来,想往常一样慢慢引导天地元气往身门上去,只是依然没有丝毫动静,天地元气被吸收的一干二净。
这一瞬时间似乎很短,但当明月再次睁开眼睛,发觉已是凌晨时分,他掏出枕头底下的小刀,想起最后他可能只能寄希望于明丘的话了,实在没有办法就去云溪阁找到那个人,看看自己还有没救。
不过明月也不抱什么希望,曾经他读遍了三千藏书,甚至隐晦的问过澹台修行上的问题,他深知想打开修行的大门,对他而言不是多年来无数的尝试能做到的,他承认一直只相信命不由天的自己,也有些沮丧了。
明月想倒头就睡,把几个月来旅途的劳累都一觉补完。不过刚躺下,在温暖柔和的床上,又重重的叹了口气,盘腿坐起,继续无数个日夜依旧没有成功,甚至看不到希望的尝试。
一夜过去,天刚慢慢的亮起,门外就传来细碎的声音,明月的窗外闪过一道人影,然后停住了,似乎在等待什么。
迷迷糊糊的明月不用想也知道在外面是小五字,不说一句话只等在门外,这样叫明月起床的事也只有小五字可以干出来了,他只好不情愿的下了床,打开房门,小五字正站在门外,面对着直勾勾的盯着明月。
明月无奈的笑骂道:“你是不是有病?”
小五字认真的回答道:“没有。”
明月不知道再说什么好,道:“我洗漱一下,你带我去找你妹妹。”
小五字嘴角轻轻一扬,又马上恢复面无表情道:“好。”
明月洗漱后跟着小五字出了院子,左拐右拐走了好一会,到了一处池塘边,池塘边是早起在洗衣服的婢女们。
明月一眼望去,就看到其中有一个小女孩,很是显眼。她比其他人都矮瘦了一大圈,看身形估计只有七八岁,正抱着比她自己还大一圈的木盆,把洗好的衣服往边上挪。
明月望了小五字一眼,发现小五字也在皱着眉头看着明月,点了点头。
明月有些恼怒,便要走过去,这时旁边一位穿着褐色衣服的婆婆迎了上来,似乎是管事的人,她上来便是一礼道:“见过小世子。”
明月看见这婆婆一脸的精明,面无表情道:“您认识我?”
婆婆搓了搓手道:“这园子里我也就没见过您,自然就知道您是谁了。”
明月指了指远处的小女孩问道:“怎么让这么小的女孩干这么重累的活,我院子里刚好缺人,就让她到我院子里来。”
老婆婆谄笑着说道:“好的好的,不劳您费心了,马上让她去。”
这位管事的婆婆倒是答应的爽快,说着便吩咐了旁边的婢女一声,那婢女便小跑着往池塘边去传话。
这时候老婆婆看着小五字,低声对明月道:“小世子,明珠本来是在堂前伺候茶水的,只不过昨天这位公子去找了她,今天有人特地吩咐把明珠派来洗衣服。据说家里长辈们昨天都说小世子不谙礼数,老奴本不该多言,只是怕下面的人说错了话,所以特意在这儿等着这位公子,希望小世子不要为难下人。”
明月听完这话怒气顿消,他知道这是某些人发出的对自己不欢迎的信号,可能是为了激怒他,也可能是为了表示态度。
这时小婢女带着明珠到了跟前,明珠穿着婢女的衣服,头发乱糟糟的,袖口和身上还沾着水渍,脖子上吊着一枚平安符,明月一眼就认出这正是小五字当年用一个月工钱,从黄老头哪里换来的祺字平安符。
她走到明月的跟前,抬头看了一眼便迅速的低下了头,向明月和小五字弯了弯腰揖了一礼,怯生生的叫了一句哥哥。
明月见小五字很是高兴,脚轻轻往前挪了一下又停住,手动了动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无奈的一把牵住明珠的手道:“跟哥哥走吧。”
说完也不理老婆婆和婢女,转身便走,小五字楞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明月感受到明珠手上一片冰凉,低头看见她低着头不说话,便轻声问道:“明珠今年几岁啦?”
明珠脆生生的道:“十岁了。”
明月手上的温暖似乎也让她没那么害怕了,抬起头问道:“昨天婆婆说我哥哥来找我,是你还是他呀。”
明月看着小丫头清秀的脸庞,笑着摸摸他的头道:“我们两个都是你哥哥。”
明珠看了看明月,又看了看旁边的小五字,羞涩的笑了笑,走起路来似乎都欢快了许多。
一路上和明珠显得有些拘谨,明月和她说话,她也多是简单的应答,不过话语之间明月也大概了解,身份底下而且没有父母为她遮风挡雨,一个小女孩这些年在明园的生活很是艰难。
到了院子前,明月推开门对明珠道:“以后你就住最右边的房间,平时没事在房里看看书、写写字,我看有机会的话找个先生来教教你。”
明珠愣了一下,掏出了口袋里的糖,分给了两人,似乎在用这个笨拙的举动感谢两个哥哥。
明月接过糖果,才发现原来是凉都龙王庙前才能买到的石头糖,于是讶异的看了身边的小五字一眼,这才知道原来当初要回上京,小五字买的糖竟是给自己的妹妹的。
昨天白日都没看到小五字,想来是将身上的平安符和糖特意带给了明珠,只是心中的怯意让他没敢直接去见这个妹妹,恐怕还是拖了那婢女之手转交过去的。
明珠见两人收下了自己的糖,便蹦蹦跳跳往最右边的房间去,明月看着她欢快的背影,心情也不禁好了很多,只是看情况是没法在这儿呆很久了,他甚至都不确定那个管事的婆婆是不是被授意来和他说这番话,只为了表明态度,划清界限。
明月坐在院子里喝了几口茶,觉得很是没味道,顿时想起在和川城要来的造清酒还剩一坛,但是在这里白天喝酒被看见的话总是不好,于是从屋里抱着酒用布蒙住,往明桥的院子去。
到了门前让侍从通报一声,刚进院子,便见明桥睡眼惺忪的从房间里出来。
明月赶紧上前,挤了挤眼睛道:“表哥,我特意送你一些带的特产来。”
说完轻轻掀开布的一角,明桥一看到是酒,顿时眼前一亮,心领神会,赶紧散开了院子里的仆从,将酒放在院子里的桌上,把旁边用来喝茶的杯子倒满了酒。
嘴上还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酒?”
明月笑道:“昨晚吃饭我还能闻到你身上芍儿酒的味道,你说呢?”
明桥听后惊讶道:“你竟能闻出我喝的是什么酒,真看不出来啊。”
明月不以为然的道:“我还知道只有七月的芍儿酒是这种程度的清香。”
明桥听后张嘴惊叹道:“高手!”
芍儿酒一年四季都可以酿制,而且每个月份的味道都有轻微的不同,很多人喝着都可能分辨不出,明月竟然闻出他身上沾着点的酒味就能辨别出是几月产的,至少在明桥见过的品酒师里能做到这一点的人都很少。
明月也倒了一杯酒,轻尝了一小口,说道:“其他不敢说,喝酒嘛,我绝对是高手。”
明桥也喝了一口,顿时感觉一阵清爽之气在喉间徘徊,笑道:“多谢表弟的好酒,到时哥哥有机会定要带你去喝我们上京的白玉泉。”
明月笑道:“一言为定。”
明桥没想到明月也不客气,顿时大笑:“我就喜欢你这脾气。”
喝了一会酒后,明月和明桥说起早上的事,明桥叹道:“明家就没人想和你扯上关系,当然要给你小鞋穿了。”
明月都有些吃不消他说话的直白,暗道难怪伯父和明岚都不待见明桥。
“不过他们表面工作还是要做好的,毕竟没人知道谁会笑到最后,说不定太子得势了明家还得靠你呢。”
明月不在意道:“看来明家我真是呆不久了。”
明桥道:“大不了像我一样,等你入了太学,也不用回明园,大家都省事了。只不过今年太学也是热闹了,太子、三皇子、五皇子都在,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
喝完这顿酒,从明桥口中的话,明月真正的看清了自己的处境,这明家是一点也不欢迎自己,今天的事恐怕也只是个下马威,之后若是还要在明家待下去,怕是难得安宁。
出了明桥的院子,明月看了看天空,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但心情却越发烦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