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8 章
等走到跋羽烈身边,她才真正紧张起来。
一是因为北夷权势最大的两个人正距离她五六尺处。
二是伊墨灵不知道何时会冒出来。
想起后者,她额头立刻冒出一层薄汗,心头比刚刚跋羽烈的试探还要不安。其实刚刚一切发生得太快,她没来得及紧张就结束了。
场中熊的尸骨早被收拾干净,换上两个汉子角力。
二人都靠一身蛮力想将对方摔倒,在凤西卓这般的武学行家眼中,这种争斗无疑小孩打架,但其他人却看得相当津津有味。连跋羽烈都看得一眨不眨。
如果她现在贸然出手将他擒为人质,不知道有几成机会?
凤西卓暗中盘算这种可能性。
论武功,他应该是全场最高。若可以选择,她更愿意朝北夷王下手,但是要抓北夷王,必须先绕过他。问题回到原点。
她目光猛然看向栅栏另一边的耶扎合,顿时扼腕不已。其实……曾经最好的机会就在面前,她却错过了无数次。
随着一声暴喝。
一名汉子的庞大身躯轰然倒地,扬起灰尘低雾。
另一名汉子兴奋地拍着胸膛,嘴里不时发出怪吼。
北夷王高兴地鼓掌,低声对跋羽烈道:“赢的是耶扎合的儿子?”
凤西卓吃了一惊,没想到北夷王竟然一直是用民间语交谈的。该不会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吧?虽然这实在不太可能。她不知道,其实是由于跋羽烈掌权后一直积极促进亲民政策,改革贵族陋习,因此北夷王为拉拢这位王叔,便从善如流得经常以民间语与他交谈。
听到北夷王的询问,跋羽烈点了点头,漠然的面孔上看不出心思。
凤西卓见他们都不再关心自己,一颗心放下一半,顿时好奇起北夷王、跋羽烈和那位丞相三人的关系起来。看起来,北夷王似乎对两个都不错,不偏不倚,但是跋羽烈和丞相却是水火不容的样子。
正思忖间,耶扎合的儿子已经踌躇满志地走到王驾前跪下,嘴巴吐出一连串她听不懂的话。
北夷王含笑点头,神色颇是满意。
耶扎合趁机走上来,也用贵族语叽里呱啦说了一通,但表情始终从容。
北夷王面带微笑听完,转头对跋羽烈说话,又是她听得懂的那种。她突然觉得当北夷王也不容易。“王叔认为,朕也封他为上党勇士可好?”
耶扎合仍是泰然自若的模样,但他儿子却激动地直起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跋羽烈脸上的每分变化。
“上党勇士乃是我北夷至高称号,既然至高,又怎可一日两封?”跋羽烈淡然地戳破他的希望。
北夷王为难地皱起眉头,“但是耶扎合的儿子……”
“你叫什么名字?”跋羽烈看向满脸不服气的汉子。
“耶敖。”他回答的时候,双眉扬起,颇为挑衅。
“王上,他的名字叫耶敖,不叫耶扎合的儿子。”
凤西卓看着北夷王尴尬的面孔,忍不住佩服起跋羽烈来。
居然敢当面拆自己王的台,他不是脑袋瓜里全是浆糊,就是笃定这位王不能对他怎么样。跋羽烈实在不像前种人,尽管她内心如此期盼。
在这时候能接下跋羽烈攻击的,只有耶扎合,“英武王每日还限定只要多少贤才么?”
跋羽烈波澜不惊道:“本王只是不喜欢有人滥竽充数。”
耶敖头猛地昂起,龙眼大的眼珠恨不得撑破眼眶,一连串陌生音节像八字炮似的劈里啪啦得接连爆出来。
看着北夷王和耶扎合越来越凝重的脸色,凤西卓不由一阵热血沸腾。内讧好,内讧了才好混水摸鱼。
跋羽烈手指轻轻得在扳指上搭了两下,一脸的莫测高深。
耶扎合抖动着嘴角的胡子,徐徐开口道:“犬子莽撞,请英武王见谅。”
耶敖激动地想反驳,却被他一掌按住肩膀。
“英武王乃镜花老祖的爱徒,一身武功冠绝北夷,何人不知?何人不晓?犬子自小在军营出没,学的只是最粗浅的招式,用来冲锋陷阵犹可,若与英武王这等高手过招,实在是不自量力之举。”
耶扎合一番难得的褒扬,让北夷王喜笑颜开,“哈哈,爱卿所言甚是。耶敖年轻气盛,王叔就不要与他计较了。”
凤西卓看着这一君一臣小心讨好跋羽烈的画面,不由心底发噱。但乐极通常生悲,正当她喜不自禁之际,跋羽烈冷隽的目光淡然扫过。“你去与他比试一番。”
……冷风飕飕。
凤西卓愕然地指着自己。
北夷王和耶扎合的目光随即跟过来。
“哦,这条小虫?”北夷王玩味地皱起脸,“它好不容易从缝隙里钻出来,这样被踩死不免有些可惜吧?”
虽然他劝阻的理由不太动听,但好歹也算是劝阻,她赶紧附和地点点头。
在这样的情形下,她究竟是打败耶敖好呢,还是输给他好?
若是打败他,不说会不会曝露身份,单是他父亲耶扎合这两条八字胡就不会放过她。
若是输给他,那跋羽烈说不定真会把她当虫子一样扫到地缝里去。
这绝对是比骑虎难下更骑虎难下的抉择。
耶扎合捻着嘴角的胡子,沉声道:“这是获得上党勇士的最后考验?”他特地加重最后两个字。
跋羽烈咄咄的眸光在凤西卓脸上轻扫,“可以。”
凤西卓迅速蹲下身子,双手抓住地上两株野草,头摆得比拨浪鼓还积极。
“违抗军令,当斩。”跋羽烈音容冷峭。
她受惊抬头,一双明眸水汪汪的泛着星光,泪珠挂在眼角,泫然欲落。
跋羽烈看得一怔。
北夷王已是不忍道:“我看他未及弱冠之年,尚是孩童,哪堪耶扎合……耶敖一击。还是另择人选吧。”
跋羽烈嘴唇微抿。
班图推开众太医的搀扶,裹着一身纱布上前道:“臣班图愿领命出战!”除开伤势,由刚受封上党勇士的他来考验耶敖自然最合适不过。
“但卿的伤势……”北夷王担忧地看着纱布上渗出的斑斑血迹。
耶敖突然站起,大步迈向围观众人。
耶扎合身体一斜,似是要挡住他的去路,却终是被擦肩而过。
耶敖抓住人群中的一人,扬手拔出他腰际长刀,在众人惊呼下向自己腹部横划。刀锋过处,血糊淋剌,直落脚背。
‘啪啪啪’。
三声击掌,却是从班图手中发出。
“好汉子!”他翘起大拇指。
先前他之所以站出来,一半是看凤西卓羸弱可怜,一半是看不惯耶敖依仗父势,不可一世。而如今,却颇有英雄惜英雄之意。
凤西卓悄悄低头,偷瞄刚才被野草割破的手心,暗暗吞了口口水。刚才的眼泪虽是演戏,但也全仰赖手上的伤口。但现在和耶敖一比,她实在是……小题大做到无地自容。
耶敖将刀往地上猛地一插,身体半弓,艰难地一步一步走回,重新跪在原地。
北夷王见他面色刷白,额上冷汗如雨,两眼神采涣散,心中大急,忙嚷道:“太医,你们还楞着做什么?难道次次都要朕提醒你们才知道救人?!”
太医们又如旋风般齐齐席卷而出,想将耶敖搀扶到一旁。
奈何耶敖虽然身受重伤,但坚强的意志却将他的双腿像钉子一样钉在地上,“还未……比试!”
北夷王眉头轻皱,试探地瞥了跋羽烈一眼,沉声道:“上党勇士除了非凡武技之外,尚须折服众人的品质。卿的勇敢与正直无疑证明了这一点。朕以为……上党勇士的称号,卿受之无愧!”
“谢王上!”耶敖咬牙磕头谢恩,然后挑衅地看向跋羽烈,犹如斗胜的公鸡。
跋羽烈侧身,出乎意料地附和道:“王所言甚是。”
耶扎合欣慰地念着胡子。
班图朝被太医带下去的耶敖拍了拍胸膛。
场上紧张的气氛消弭一空。
凤西卓悄悄松出口气。总算逃过一劫。
但跋羽烈显然并不这么想。他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拽起,凕冷道:“本王说过,违抗军令,当斩。”
不是吧?她郁闷地眨着眼睛。不是皆大欢喜结局了么?何必在最后再来如此血腥的一笔?
当过数次和事老的北夷王轻车熟路道:“哎,他不过一个猎户,遇到这等事情会害怕也不足为奇。”
凤西卓虽然是大宣人氏,却也忍不住对这个和蔼可亲的北夷王好感大增。
“军中正缺弓箭手,本王原想给他机会将功补过,可惜他临战退缩,实在可恨!”杀气从他眼中弥漫。
凤西卓暗凝心神,已做好最坏打算。
“谁无年少怯弱?”北夷王宽缓的声音如重重严霜中的暖流,让绷紧的气氛为之一泄,“就让朕为他讨一回情面,再与他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吧?”
相似的脸孔,怎能演绎出春冬两种如此截然不同的季节呢?凤西卓目光在两人脸上游弋,心中暗定主意,即便一会逼不得已非出手不可,她也决不拿北夷王开刀。
“班图。”跋羽烈稍敛寒容,“若他在你手上走过十招,你去领十军棍。”
那要是她走不过十招呢?凤西卓眨巴着眼睛询问。
他冷笑,“相反,若是你不能在他手下走过十招,就你去领十军棍!”
……这根本不是在考验她的武功,而是考验她的良知啊。
凤西卓视线忍不住朝班图腹部的那片猩红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