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7 章
凤西卓早闻北夷兵王跋羽烈虽然是北夷王的王叔,但论年纪,却只长三岁。两人情谊更是亲如手足,无话不谈,因此跋羽烈虽然执掌北夷大半兵权,却无功高盖主之虑。如今看来传言非虚,两人谈笑自若,不似君臣拘谨。那赤红王袍,笑容谦谦的男子定然是北夷王,而另外那个黑发如墨,面冷如冰的则是跋羽烈无疑。
北夷王开口却不是晦涩难懂的北夷皇族贵族才懂得用语。“朕惊讶于卿的表现。王叔说的不错,你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勇士!朕封你为上党勇士,赐金带金靴,可出入君帐。”
“谢王上!”班图将头深深地磕在地上。
上党勇士在北夷武人心目中等若大宣文人眼中的状元,是至高的荣耀。
“太医在何处,还不为朕的勇士疗伤?”几个随行太医立刻忙不迭出列,合力将他扶到一边。
北夷王微微一笑,视线穿透重重人群,落到悠然站在一旁的八撇胡身上,“朕的丞相今日很少语寡言,真是少见。”
凤西卓暗叫要糟。热血沸腾的斗场让她完全忘记自身的险境。她亡羊补牢地缩起身子,想悄悄往后移,但迅速抵在背脊上的刀鞘似乎在提醒她,此路不通。
八撇胡掸衣走到栅栏中间,行礼道:“臣不言,是因为臣在忧虑。”
北夷王笑呵呵地看了眼跋羽烈,颇为自嘲道:“朕在庆贺得到一员猛将,而朕的大臣却在忧虑。唉,耶扎合啊,难道你不能偶尔合群一次吗?”
耶扎合用食指理了理自己的小胡子道:“身为臣子,在王上仰头远眺的时候,臣必须要盯着地上,防止那随时可能出现的缝隙。”
“你总是那么有道理。”北夷王无奈道,“那么你又看到朕哪里的土地出现了缝隙?”
“就在这里。您此刻的脚下。”耶扎合不管众人倏然突变的脸色,淡然道。
凤西卓从刚才他走出去时就产生的不安感终于得到了证实。
“你明白你在说什么吗?我的丞相。”北夷王皱眉,然后轻轻瞄了身边人一眼。
“当然,臣的思绪一直很清楚。”耶扎合看跋羽烈的目光则要直白干脆得多。
跋羽烈在一明一暗两道视线的催促下,终于开口,“你是怀疑本王布置在猎场周围的守卫有缝隙?”
“并不是怀疑,而是肯定。”耶扎合猛然回身,指着凤西卓道,“不然这条小虫是从哪里爬进来的?”
随着他高亢的声音,场上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在她的身上。
作为小虫,凤西卓很失败,因为她找不到地洞钻进去。
北夷王一怔之后,哈哈笑道:“朕看不但是小虫,还是一条未成年的小幼虫。”她身材娇小,宽大厚重的北夷服饰穿在她身上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幼虫’两个字凤西卓并没有听懂,但看其他人忍俊不禁的神色也能猜出一二分。
在一团玩笑般的氛围中,跋羽烈的声音显得格外清冷,“耶扎合大人是从哪里遇到他的?”
“树林的东南边。”那顶厚重的大毡帽藏不住耶扎合的得意,“看来英武王之前的清扫并不彻底。”
听他这么一说,凤西卓才猛然想起‘兵王’只是百姓和普通士兵对跋羽烈的尊称,他真正的封号正是英武王。原来耶扎合打从抓到她开始就已经准备好用她来打击跋羽烈。可恨她当时居然没有想起来!
跋羽烈从身旁侍卫手中拿过弓箭,缓缓朝她走来。
凤西卓想起先前济绍王玩的猎人游戏,脸色顿时一白。
“名字。”他在她面前立定,伟岸的身躯完全覆盖她的视线。
凤西卓将下巴仰到与脖子直线才能与看清楚他的鼻孔。
“他是哑巴。”耶扎合跟在他身后走来,笑眯眯地解释道。作为北夷朝堂最有权势的两大重臣,他们从来不放过看对方吃瘪的机会。
跋羽烈终于低下头,正视她道:“附近的猎户?”
凤西卓反倒怀念起那两个鼻孔来,因为至少它们不会像那双眼眸,露出如此锐利慑人的目光。那两道目光渐渐不耐烦起来——因为她的呆滞。她赶紧点了下头。除了猎户,她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人会在猎场里转悠。
跋羽烈将弓箭递给她,“射对面旗帜上的鹰眼。”
鹰眼?
凤西卓呆呆地接过弓箭,顺着他的目光,努力在风中乱舞的旗帜上分辨出鹰头的位置。
跋羽烈抱胸站在她身侧,虽不言语,压力却在无声中施加。
手中的弓箭在压力中重逾千斤,她深吸了口气,正想抬臂,眼角猛地扫到周围人警戒防备甚至敌视的目光,灵台神光一现!
她‘啪’得扔掉弓箭,人像惊弓之鸟般一屁股跌坐地上,双手猛烈地摇晃着,脸上满是惶恐。
赤鹰凌云旗——北夷兵王的战旗。那傲然腾空的雄鹰象征的正是眼前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北夷英武王,射鹰眼等于射他的眼睛。她要是刚才真的敢举弓,恐怕现在就已经是一只刺猬了。
跋羽烈垂下眼眸,食指轻轻在玉扳指上摩挲。
凤西卓的心随着他的手指不规律地跳动着。
风刮得更急。
对面旗布猎猎作响,仿佛撕扯。
“起来吧。”肃冷的声音即使在如此烈风中依然坚定如磐石。
她双掌撑地,垂头弓腰,勉强站起,兀自摇晃的身躯显示她仍未从刚才的惊骇中脱离出来。
跋羽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仿佛瞄准猎物的豹子,优雅而危险,“既是猎户,应善骑射。你便随着本王狩猎吧。”
凤西卓震在原地。
随跋羽烈狩猎?这恐怕是她所有下场中,第二凄惨的吧?第一凄惨是直接被他在众目睽睽下一掌拍死。
“英武王果然爱才若渴啊。”耶扎合似笑非笑地插入,正好掩饰凤西卓因为郁闷而没有谢恩的失态。
跋羽烈浅然道:“全赖丞相不辞辛苦,为本王四处网罗。”
说得好像他是他属下。不过耶扎合与他斗了这么多年,当然不会就此败阵,何况还是他理直气壮的情况下,“那也要英武王时常留下空隙才行。”
跋羽烈目光扫过他侍从拿的那只猎物袋,嘴角不屑地翘起,“丞相若有时间,不妨多花些在马背上。每年都是这般战果,实在令人不忍目睹。”说罢,也不等耶扎合反驳,便径自转身陪王伴驾去了。
这是他最大的痛脚!耶扎合被刺得一肚子气无处宣泄,只得冷冷地瞪向凤西卓,“不跟着新主子,是想去我相府地牢喂蚊子么?”
她还真的宁愿去相府地牢啊。至少,这个丞相的武功绝对比不上跋羽烈的十分之一,呆在他身边,她想偷溜都不用计划。
唉!追根究底,都怪那个伊墨灵,想回北夷就偷偷回去嘛,何必在走之前还让她发现呢?发现就发现吧,直接让她抓住揍一顿不就结了,何必要跑呢?跑就跑吧,何必还跑得那么远呢?远就远吧,何必非要跑到狩猎场呢?实在是令人越想越火大。
眼见跋羽烈越走越远,她不得不把满腹牢骚藏在心底,心不甘情不愿地捡起弓箭,小步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