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飘絮站起身,抬脚踹在江临腿上,喊道:“很丑是不是?”江临吃痛,随口喊道:“你踢我做什么?”风飘絮又抬起脚,江临窥准时机,腿向旁移,风飘絮踩空,直直朝江临摔去,江临对着她那张狰狞的脸,惊叫出声,但尚有一丝清明,飞速地转身,以防她脸上脏污碰到自己肌肤。风飘絮结结实实摔在她背上,江临非但没感到疼痛,反觉绵软异常,幽香暖暖,意识到时何物后,江临暗叹:真大。
风飘絮全然未料失足跌倒,趴在江临背上半晌才从惊吓中回神,她欲站起,不想脚下一滑,又跌下了。江临正直起脖颈,冷不防被风飘絮手掌按到之前受伤之处,尖叫声划破长空,唇颤吸气。她想她这辈子一与水犯触,二是脖颈乃死穴,两次三番不是落水便是脖颈被打,等到有了银子,首要之事就是祭拜水神和为脖颈打个铁罩,看谁还敢再打她脖颈。
风飘絮颤巍巍站起来,看江临疼痛模样,连忙道:“对不住······”忽地意识到她乃自己阶下之囚,当即声调高扬,指着脸颊,凶狠道:“谁让你动的!哦,我晓得了,你是怕我脸上毒液沾到你对不对?”
江临见她情绪不稳,担心她做出不利之事,摇头道:“我绝无此意,你不要误会。不过,你脸上怎会弄成如此?哦,我明白了,你说,你那个妈妈,赚银子的,她捧着,不赚银子的,她便不管生死,你是不是生了病,她把你赶出来了?”
往事浮上心头,风飘絮恼怒渐渐逝去,凄婉涌上心头,她松开降临,道:“流萤去了后,她把满腔心思都放于我身,不到两年,我成了安阳府中花魁,为她结实不少达官显贵,不少人提出为我赎身。刘妈妈却不信我,恐我如流萤一般,日日提点我,许诺她百年之后将凤栖阁留给我,到时我腰缠万贯,守着偌大繁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男人更是不缺。实则我对世间一切早就厌恶至极,不论是男女之事,还是金钱权利,我厌恶透了这些,只念着有朝一日离开这里,找个山清水秀之地度过余生。”
江临心想:那个刘妈妈是个极坏之人,但在男人这事儿上却与我想法一致。女人若是有钱有权,不受情爱羁绊,日子定会快活至极。只是她将自己快活凌驾于他人之上,连自己亲生女儿也不放过,未免太过阴狠可恶。而这风飘絮,自小缺少父母关爱,在逼仄、逢迎、压抑缝隙里生存,整日强颜欢笑,一生为人侮辱,故而行迹疯癫变化,也着实可怜。而她也风飘絮相差悬殊,却同被亲近之人下死手,不由生出些怜惜同情之感。由此一来,江临心软几分,问道:“那你的伤是他们故意为之?”
风飘絮诧异地望向江临,江临支吾道:“我猜的,不对你也不要生气。”风飘絮瞧着江临脸上惧意,不禁感叹:昔日我花容月貌,那些男人为了见我,抛金舍银,举凡见我之人,无不心旌摇曳、如幻如醉。可如今我这幅面容,徒令他人恐怖,避我如蛇蝎。若不是有旧仇未报,怎会苟延残喘,当他人笑柄?风飘絮将面纱带好,缓缓起身,坐到桌前,垂脸沉声道:“半月前,我突然浑身瘙痒,长满红斑,妈妈请来大夫,说是我得了脏病。”她看向江临,“你知道脏病是什么吗?”江临未及回答,风飘絮冷笑一声,浓睫颤抖,眼里水光滚动,似悲似苦地感叹:“也是,你是好人家的女儿,哪知道这个。”
风飘絮手抚着脸颊,恨不得将把刀子,将瘢痕割掉,塞到坑洼之处。她回想素日,肌理细腻,骨肉匀和,远望若薄雾轻烟,近看似江边新雪,朱粉不施艳丽已足,多少男子歌之颂之,称之赞之。风飘絮五指抠在桌面上,“啪嗒”几声,半寸来长的蔻丹指甲齐根断掉,串串泪珠一对对也滚落下来。
江临小心观察,却不敢多言,唯恐哪句说得不到,惹怒了她。她静静瞧着风飘絮,只觉她垂泪之状别有韵味,似蔷薇带露破晓压枝,又如秋夜微雨细沾衣,说不尽的风情、道不完的婉约,而那块面纱是韵致关键,比带围帽要美得多,将来她行走江湖,也要弄那么一块。江临正面无边际想着,忽听风飘絮道冷笑道:“很吓人吧?”江临摇头,见她眼露凶光,急忙将话题一转,说道:“风姑娘你肤如凝脂,带什么样的面纱都好看。”
风飘絮双眼微愣,随即明白过来,心道:我尚且要她帮忙,何必多做为难,平白的惹她讨厌。她吁出一口长气,擦掉眼角泪珠,道:“那日天很舒爽,我起来再前胸发现一些红点,妈妈请大夫来看,初来时说能治,可喝了药,傍晚红点化为瘢痕,不到一个时辰,红斑长满全身。我吓坏了,刘妈妈也着急不已,花楼女子,最要紧的便是皮肉,又请大夫来看,他突然改口说是脏病,易于传染他人。花楼女子,最要紧的便是皮肉,最先坏的也是皮肉,这些年,好几个得脏病的姐妹都是肌肤溃烂,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惶恐不已,又不敢相信,央求妈妈再为我请大夫查验,万一错了呢。”江临插话道:“对呀,这世上好多庸医的。”
风飘絮摇了摇头,泪珠又在眼里晃荡,声音哽咽地道:“姐妹们撺掇妈妈将我丢出去,妈妈初时不肯,说她万般辛苦才培养出一个花魁,有这个招牌,不愁恩客,让人暗中打听妇科圣手。可不到半日,消息传了出去,先前接的客人上门打闹,要妈妈赔银子看病,其他客人不再上门,姐妹们闲得无事,斗嘴打架,找我麻烦,不过两日,妈妈就叫人把我丢到乱葬岗。”
风飘絮初时语气里还有悲痛,说到后来,泪干人静,语气和缓平顺,无悲无痛,倒像在诉说他人之事一般。江临望向她眼睛,只见缥缥缈缈、幽幽若若,不见多少恨意。她心里好奇,慢慢琢磨,忽地明白小爱小恨乃是切肤之痛,故而挂在嘴边、显在脸上,而爱恨到了极致,乃是削骨之痛,无须刻意提及,只要活着便要承受这份痛楚,如此一来,反倒不必表现出来了。那她对阿月和奶娘是何种?她自然是怨的、恨的,但若说将她二人杀之灭之,她又有所犹豫。左思右想,江临头痛难忍,又意识到自己如今乃是阶下之囚,却考虑无踪影之事,未免可笑,于是暂将其按下,只听风飘絮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