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抬头看眼更漏,想到东家的确要回来了,他脾气暴躁,今日又没做一笔生意,若是眼前这丑脸妇人添油加醋说上一通,自己真跑不了一顿好揍。可他二人破衣烂衫的,又能买什么。店小二心里不忿,取下一件大红织金棉长袍放在左臂,倒退两步避开柜台,阴阳怪气地道:“这是昨日从县里新进来的,孙举人妇人买了一件,夫人可要啊?”
江临瞧着店小二贱贼模样,笑道:“狗东西,消遣你姑奶奶是不是?老娘告诉你,趁早将物美价廉的拿出来,不然老娘定要给你点儿颜色看看。”她伸出左手,拿起柜上算盘珠子,右手在上排珠子上轻轻一抹,随后举到店小二面前。
店小二瞪眼一看,原本好端端的珠子,腰身处齐刷刷地刻了一道极深白痕。店小二人虽势力,到底是寻常良民,镇上民风淳朴,打架斗殴之事少之又少,最多吵几句嘴,他见江临轻轻出手就有如此威力,若用在自身,怕是要骨碎肠断,不由双腿战战、脸色发白。
江临暗笑,回头对阿齐道:“臭小子,还敢不敢不听我话?小心把你另一条腿也打断。”阿齐一愣,随即见江临左眼抖动,当即会意,低声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女侠饶命。”他有心要惩治店小二,因而将畏惧恐慌之态展现得淋漓尽致,江临原想他若不配合,便另作他法,却不料他超出预期,脸上不由浮现讶异神色,阿齐见了,别扭又起,将脸扭向一旁。
江临回头,指着阿齐对店小二道:“看到没?小心你的腿,还不去拿老娘要的衣物。”店小二哪里敢不从,颤巍巍地从柜子下面翻出几身夹衫和棉袍,江临选了最便宜的两套,又给阿齐买了两套并鞋袜,算银子不到半两,她拿出一两,店小二将找好银子托在手心,恭敬地举到江临面前,江临拿了半两,抬下巴道:“剩下的买算盘吧。”说着,拿好衣物,和阿齐趾高气扬地出去了。
一出门,江临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阿齐嘴角微扬,脸上也露出些笑模样,江临见了,指着阿齐道:“你笑了,阿齐你竟然笑了。”阿齐脸皮飘红,小声道:“我才没有。”江临得意地道:“哼,我问你刚刚为何配合我?你不是最会将君子小人那套吗?”阿齐也不知为何,只觉店小二欺辱江临一个女子分外可恶,可他又不想对江临说实话,便讷讷道:“他欺人太甚。”江临道:“他算什么,比他可恶的大有人在,日后你到了宋城,千万别想‘以德报怨’那一套,要向今日这般,‘以德报德、以怨报怨’。”
阿齐虽不认同,但在历尽千辛,孤身一人后,还有人为自己着想,不由感动又暖心,低声道:“日后我会加倍还你银子。”江临笑道:“这是我乐意送你的,不需要挂在心上。哎,不许说不行,不许咒我。”阿齐不解,道:“咒你?我哪有?”江临回头,目光流转,飒然一笑,道:“日后我要指望你这几百文钱,我得过多落魄啊,啧啧,想想就可怕。”
阿齐鲜少见女子肆意大笑,他悄悄斜眼打量,夕阳余晖之下,江临脸颊嫣红、眉扬眼润,从路边折了根柳枝,边甩边哼起北朝小曲。
“多谢。”阿齐轻声道。江临掏掏耳朵,故作一副吃惊的模样,“我没听错吧,你竟然谢我。”她瞧着阿齐耳朵尖上红了一簇,越发觉得有意思,忍不住又玩笑几句。阿齐破天荒地没有反驳。江临心里高兴,拉着他回到方才歇脚的包子铺,要了两笼肉包子,两人吃得肚滚溜圆,方才在老板的指引下去了客栈。
在去客栈路上,阿齐想到方才在成衣店里一幕,问道:“你刚才怎么将算盘上划出痕迹的?”江临笑嘻嘻地伸开手掌,阿齐看过去,只见她手指缝里夹着一枚锋利石子,江临挑挑眉,“路上捡着玩的,谁想派上用场了呢。”阿齐看江临得意模样,不由哑然失笑。
本着节省的原则,江临要了一间下房,进去一看,果真名确副实,房间潮湿、墙壁剥落、无桌无椅,一张木板床,碰一下变咯吱乱响,被子破旧,且散发着霉气,连床帐子都没有。
江临感叹还比不上英娘家,有心要去见识见识上房的模样,可转念想,见了又如何,她又不舍得住过去,不过徒增伤悲,于是便以圣贤随遇而安宽慰自己,倒在床上,正看到床顶好大一团蜘蛛网。她脱了靴子,站到床上,确认没有蜘蛛才长出一口气,对阿齐道:“叫小二再送床被子进来。”她见阿齐站着不动,又道:“去啊。我把被子拿到院里掸一掸。”
阿齐盯着床头竹枕抽出的细丝,问道:“我住哪里啊?”江临坐在床侧,拍拍噼啪响的床板,道:“这里。”
阿齐抿了下唇,一本正经地看向江临,道:“你我男女有别。之前在孙大哥家情非得已,可如今在外面,再,再同床共枕,于理不合。”
江临以为阿齐经过卖衣店小二一事,对自身要求已经降低,此刻听他认真胡扯乱言,“噗嗤”笑了,“小祖宗,快别找事儿了。人家小二说不像母子像姐弟那是惯用的讨好之词,偏你就当真了。”她将被子抱到门外拍去浮沉,回来见阿齐戳在原地,叹口气道:“阿齐,‘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而知礼节’,如今我们两个身上连二十两银子都不到的穷酸,就别来‘君子固穷’那套了,省银子才是正经事。好了好了,快去要热水洗漱,别啰嗦了。”江临累了一天,早就倦怠至极,又刚吃饱喝足,瞌睡非常,她把被子铺在床上,往上一躺,朝阿齐挥挥手,阿齐却纵起眉头,道:“那我去外面睡。”
江临烦道:“你要是有银子便自己去睡上房吧,人不大屁事倒不少。”阿齐涨红了脸皮,“你一个女子怎这般粗鲁?”江临打了个哈欠,起身道:“酸腐。”她瞧着阿齐怒发冲冠模样,心想她逃婚为了过快活日子,可如今吃不好喝不好,不如逗逗这小子开心,便道:“阿齐,你长得倒很俊秀,等哪天姐姐有钱了,养着你好不好?到时你想住金屋便住金屋,想要玉房便给玉房,春赏花、夏听雨、秋望月、冬寻梅,整日介寻欢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