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她尚未成亲,哪里来的儿子?江临心里纳闷,脑中忽地灵光一闪,想到了阿齐,夜里在河中,阿齐一直抓着她长发,刚才英娘又说“你们”“两条大鱼”之词,想必是将阿齐一起救上岸来。但是,阿齐不是死了吗?如何醒来?难道他恨她未践行承诺,河中没将她杀死,又追到岸上来了?江临脸色瞬间大变,手撑在窗棱,声音颤抖地问:“他?他睡着了?”英娘咯咯笑道:“是啊,大嫂。我夫君将你二人救起,压出他胸腔积水,他就醒了。我夫君要背你,他不肯,小小年纪,自己把你背了回来,回来后又拜托我给你擦脸净身。”江临脸孔越发苍白,心想她虽瘦弱,可比阿齐高上一头不止,他竟能背她回来,想来定是化成了鬼。
英娘不知江临心中所想,从房外绕进来,见江临仍站在窗前,双目愣怔,一副颇有心事的样子,不禁有些好奇,走过去,拍着她肩膀道:“大嫂,你在想什么?”江临回头,见她纯真烂漫、不知忧愁的模样,兀自摇了摇头,又拉住她手问:“好妹妹,这里有没有桃树啊?”她听说桃树辟邪,做成桃木剑插在妖邪鬼魅腹中,能叫他魂分魄散。她虽没能救阿齐姓名,心里有愧,但对他的鬼却半分歉意都无,无需客气。
英娘道:“村头倒是有两棵,不过路有些远。等我夫君回来,我要他去砍些。只是不知大嫂,要它何用?”江临讪讪一笑,道:“哦,我家乡风俗,大难不死,要过火盆、用桃枝抽打身体驱邪。”英娘侧头倾听,似是极为感兴趣,江临说完后,又叽叽喳喳地问她许多,江临敷衍几句、言辞减少,英娘却不以为意,指着床道:“那对葫芦也是辟邪的,大嫂可见了?”
江临心思全不在这里,只听到她说“可见了”三字,还以为她问的是“阿齐”,当即摇头,“不用,不用。”英娘听她所答非问,心里奇怪,却是拉着她走到床边,将帐子挂在银钩之上,指给她看。江临瞟了一眼,正觉奇怪,忽地,眼角余光瞥见一人躺在床里,脸庞红润、眉目俊美、发黑如墨,不是阿齐还能是谁。当即“啊”一声喊了出来,蹬蹬蹬几步退后,一屁墩摔在地上。
阿齐揉着眼醒来,初始有几分懵懂,随后看清江临,眼中晦涩不明。江临将其解读为“杀机”,手脚齐用向后挪去,“阿齐,你听我说,我不是有意放弃你尸身的,我想要将你带上岸好生安葬,可在水中游了许久精疲力竭,后来,水渐渐没过头顶,我脑中混沌一片,等到清醒时已经放开了。”江临顾不得英娘,连吼带嚎地哭诉,只期望阿齐能以己度人,体会她的不得已。
阿齐神志尚不清晰,听江临此言,前尘往事翩跹而至,他撑起身子,三两步走到她身前,一双美目中恼怒、悔恨徐徐交织,过了片刻他冷冷一笑,自嘲地道,“我以为是水流冲散,我真是傻,还去救你。他被宋清喂了安眠药物,在水中醒来时,头昏脑涨,微弱的光线中,见前方一人身子歪斜,双臂挥舞向后,他认出是江临,虽不知为何二人会在水中,可见她呈救人姿势,又联系自己刚刚醒来,便误以为她要救自己,但已体力不支,赶紧游了上去。
江临痛哭流涕道:“我错了,都是我错。阿齐,你饶了我吧,我日后定会每日烧香拜你,你若缺什么短什么,就告诉我,我都买给你,求求你,不要缠着我了。”江临想起恶鬼吃人故事,先以姣好容颜迷人心智,待对方不备,或啮肉吸血做成玩物,或吞噬魂魄自己取而代之。江临瑟瑟发抖,惊恐不已,只差跪在地上磕头相告。忽地,咚咚脚步声传入耳中,她误以为是阿齐厉鬼来袭,惊慌之下,急中生力,手按地板蹿起,睁开双眼向门外逃窜,不想混乱中错了方向,倒朝着阿齐那边跑了过去,正欲纠正时,一道模糊黑影从眼前闪过,她身子向前,头朝后看去,脚步慢慢停住。
阿齐站在窗前,窗外天高云淡、风朗气清、如银日光倾洒而下,好一派寥廓潇洒秋景。江临打了个嗝,细细向阿齐打量,只见他乌发散开,脸孔红润,浓眉俊秀,高鼻红唇,瞪向她的双目格外有神,她眼中光彩大胜,扑倒阿齐怀里,双手不住在他脸、肩膀、胸部揉捏,感受着手下温暖,大笑大叫道:“你没死,你没死,谢天谢地,你竟没死!”
江临又哭又笑、似癫若狂,直把英娘看得目瞪口呆,不知她何出此言。阿齐厌恶非常,极力避开与江临碰触,他退一步她跟一步,他身子后仰她上身前倾,狗皮膏药般甩也甩不掉,索性双手抓住她,厉声道:“走开!”又道:“怪不得你在水中挣扎不已,原是心里有愧!”江临摇头道:“不是的,我是害怕。”阿齐道:“有何区别,亏我救你。”他手向身前一拉,又重重朝后推开,江临只觉一股巨大冲力袭来,脚步几乎离地,咚一下撞到墙上,檐上尘土簌簌飘下,金光下清晰可见,齐齐落到江临发上、身上。
阿齐在出力那刻便已后悔,可事已至此,也无法挽回。江临眼角飘红,只微微扬下脖颈,酸疼直窜向脑后,她按住后颈,凶巴巴地叫起来:“救我?少胡说八道,别以为我忘了,你在我后颈打了好几下,分明是我杀我!”
英娘轻声道:“大嫂,我夫君说,水中救人最怕挣扎,或许是你挣扎太多,阿齐才想将你打晕的吧。”江临圆瞪双眼渐渐落下,半疑半信地看向英娘,试探地问阿齐:“真的?”阿齐“哼”地瞥了她一眼,眼神极为不屑。
江临见他如此,心中确信七八分。可想他接二连三叫自己受惊,又想到被亲近之人背叛,伤心不已,泪水唰唰涌出,随之竖起双掌用力朝阿齐胸口推去。阿齐闪身躲过,抬起手正要反击,看到江临流泪双眼,不由愣住,任由她又打了两拳。英娘见江临动起手来,忙拦在中间,劝解江临道:“大嫂,小孩子顽劣些也是常有的,好好说便是。”阿齐听了,眉头一皱,却并未反驳。
江临见阿齐反感模样,心生一计,打定主意要恶心他,于是捂着脸,越发哭得大声,“妹妹你不知道,我自从嫁给他那短命鬼老子,没有过一天舒心日子。他爹死后,他又不争气,不好好读书,我说两句便摔东打西的,还闹着要跳河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