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荷宫前,有一人正徘徊不定,她眉头紧锁,来回张望着殿门,手指纠结在一起,内心的焦虑显露无疑,那人正是莫小茶。
她同黎青梅到落荷宫时还是巳时,而今眼看就要到午时了,黎青梅仍旧没有半点要出来的迹象,落荷宫内也无甚动静,这一切都令小茶愈发担心了起来,她本想溜去求助攸元帝,奈何被拦了下来。
好不容易将黎青梅盼了出来,却瞥见她身边跟了个宫晚香,平日里,宫晚香和黎青梅有多不对付,此刻,小茶就有多疑惑。
这宫晚香是何时来的落荷宫?还是说,她早就在落荷宫候着,就等自家小姐落网,现下竟还一脸假笑地跟着自家小姐出来。小茶虽想不明白她们究竟有何算计,却也知道这姑侄二人铁定是没安什么好心的。
虽说宫晚香是个无脑的主,成不了什么气候,可有殷嫔在,那便不一定了,能在宫里生活这么久,总归是不简单,这么想着,小茶朝着黎青梅疾步走去,眼神里满是防备,谁知那宫晚香白了她们主仆二人一眼,就搭着自家侍女的手走了。
“小姐,他们没有对你怎么样吧?这姑侄俩一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小姐可得小心些。”待黎青梅主仆二人出了落荷宫,渐渐走远后,小茶便开始嘟嘟囔囔地表达着自己的担心。
“哦?看来,我们小茶不怎么喜欢殷嫔娘娘和宫小姐呢。”看着莫小茶气鼓鼓的脸,黎青梅忍不住上手捏了捏。
“那位宫小姐自小就爱与您作对,从未给过小姐好脸色,方才却与小姐佯装亲热,实在可疑,而殷嫔娘娘则更是,单独召小姐见面就罢了,还拦着小茶不让进,显然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小姐不知道,您进去那么久都无甚动静,可给小茶吓坏了,差点就去求助陛下了,只奈何被人拦着,哪都去不了,也只能干着急。”小茶语气急切,喋喋不休,对宫中这些套路似乎早已见怪不怪,警戒心之强像是与生俱来。
“我们小茶可真是愈发长进了,观察入微啊,不愧是我带出来的人。不过你呢,就别瞎操心了,你小姐我啊没这么好欺负的。我们小茶有空还是多陪陪知清大哥吧,这将来啊,那可是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说着,黎青梅竖起两根食指放在一起比划着,眼神里满是调侃,然后又加快步伐往前走去,却不是往出宫的方向去。
“哎,小姐,你等等我,我们这是去哪,不回府吗?”顾不上脸红,小茶急忙追上黎青梅。
“到了你就知道了。”黎青梅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看着前面健步如飞的黎青梅,小茶突然觉得陌生,印象中,黎青梅虽非弱不禁风,步伐倒也不似这般沉稳,小茶隐约觉得黎青梅周身多了层气场,像是习武之人身上才有的。
只是她并不敢确认自己的想法,毕竟,她也只跟着宋知清学了些皮毛而已,并非深谙此道。
……
沧雨殿是皇宫内最为破败窄小的一处宫苑,位置偏僻,年久失修,空气幽冷,平日里便是门庭冷绝的,如今恰逢除夕,宫内外的热闹吸引得看守的侍卫也偷溜出去沾喜气,如此一来,沧雨殿内更加凄清空寂。
不过,这倒是给褚映安行了个方便,他大摇大摆地进了沧雨殿,不似往日那般鬼鬼祟祟。他手里提着两壶酒,腰间别了一水袋,酒很烈,很香,很浓,足以用来麻痹自己的感官。
他走至榻前,席地而坐,望着眼前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他微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一时之间,却又无从说起。
三年了,褚映悦昏迷了三年,三年的时光不算长,但却能冲淡很多东西,其实岁月是最无情的罢,他这样想。
从前他是最喜欢黏着褚映悦的,不论遇到什么,他都会第一时间找褚映悦诉说,在他三哥面前,他永远都是那个喋喋不休的孩子。
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失去了避风港的褚映安,被迫成长了许多,也骤然蜕变了许多,不可否认的是,他已经习惯了没有褚映悦的日子,尽管这份习惯非他所愿。
他拿起两壶酒,在空中对碰了碰,重饮一口,微笑道:“新年快乐,三哥。”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枚护身符,替褚映悦戴上,那是他去清和寺为褚映悦求来的,满载祝福与牵挂,年年如此,即便如今的褚映悦根本感知不到。
紧接着,他取下腰间的水袋,拔出木塞,将热水淋在帕子上,拧干水分,为褚映悦擦拭着脸庞,温热的帕子给褚映悦的脸庞增添了一丝红润,像是新年的喜气。
屋里的碳火形同虚设,他握着褚映悦的手不停搓着,企图为褚映悦驱去寒冷。褚映悦待在这个小破院里三年,遭受的冷待比平民百姓还要多,这些侍卫婢女不过是确保褚映悦不会死罢了,于他们而言,褚映悦这个被遗弃的皇子比狗还不如,狗至少还是活蹦乱跳的。
褚映安曾试图将这些透露给攸元帝,可每次他才开口便被打断,渐渐地,他意识到攸元帝其实根本不想听,也只好放弃。如今真相大白,他三哥的冤屈已然洗清,可攸元帝半点恢复他三哥名誉的迹象都没有,至此,他又一次体验到他父皇的冷血,如今的三哥对父皇而言亦不过是一个废人,真相不真相的,父皇根本毫不在意,可笑的是他竟还抱有希望……
“三哥要是能醒来就好了……”褚映安喃喃自语着,恍惚间,他似乎瞥见褚映悦的眼皮动了动,待他揉揉眼睛,想要看清时,却又没了动静,果然是幻觉啊,他叹息着,转身失望离去……
……
禹州。
因着除夕佳节的热闹,那些流放至此的犯人也被赋予了享受片刻安宁的权利,众人坐在一起吃团圆饭,聊家常,憧憬未来,一片热闹与祥和,这一刻,他们之间无所谓世俗间不可逾越的鸿沟,仿佛一体。
而对于褚映骁而言,这更像是一个机会,一个金蝉脱壳的绝佳时机。对于禹州的地形,他已摸得透彻十分,出逃路线也已规划完整。正所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今这东风来了,他自然是不会放过的。
华灯初上,家家嬉笑热闹一片,就连平日高冷而又孤寂的月亮也忍不住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与之交相呼应。
几张方桌一拼,酒菜上满,这除夕之夜的长桌宴便成了。月光下的无御司内,人们觥筹交错,热络一片,唯褚映骁一人游离在外,和无御司的气氛格格不入,但即便如此,也没人在意,毕竟在旁人眼里,他本就是这样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何况,酒香醉人眼,气氛惑人心。
几碗浊酒下肚,衙役们平日紧绷的神经倏然放松下来,警惕之心显然不如从前,趁众人迷醉之际,褚映骁偷溜出席面,一路往后厨方向去。
“小萧啊,这时候你不是该在席间好好待着嘛,怎么上这儿来了?”问话这人是掌管无御司后厨的老刘头,对褚映骁一直照顾有加,褚映骁对他始终心存几分敬意。
“那边酒菜不够,季司衙命我给他们添些酒菜。”褚映骁语气平淡,没什么表情,像个机械人。
“他们又欺负你了吧,你等着啊,我帮你烧几个菜去,里间还有一些酒,你搬些出来烫一烫,先给他们送去。”说着,老刘头便要转身忙活,转身的一瞬,脖子忽然一痛,眼前一黑,他便晕了过去。
“对不起了,老刘。”褚映骁接住晕倒的老刘头,往老刘头身上弄了些明显的伤口,他这一闹,必定会闹出不小的动静,他不想连累老刘头无辜受罚,只得出此下策。
褚映骁将老刘头往外拖了拖,摆出一副向外求救的姿态,他脱下外层的囚衣,沾了油,缠绕在火棍上,从灶台取了火后,又拿了一大捆柴草,零散扔到摆了酒的里间,他用火棍将它们一一点燃。
起初还只是小火,褚映骁离开后,火势便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惊动了巡逻之人。待他们赶到时,看见的便是伤痕累累的老刘头和火光冲天的后厨,有人将老刘头带走,有人开始救火,有人跑去禀明季司衙,剩下的人则分头追查可疑人员。
季司衙得知后厨起火后,立马便下令封锁无御司,逐一排查,可就在这时,在席间的众人皆陆续闹肚子,如此一来,场面愈发混乱,季司衙顿时变得有些手足无措,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约过了数秒,他睁开眼,显然是有了安排。
虽说,无论从前这些个犯人身份尊贵与否,如今也不过是贱如草芥的戴罪之身,可他心里明白,他们绝不能在他手里殒命出事,否则有朝一日,陛下一旦心血来潮,怪罪下来,整个无御司都担待不起,世事难料,他不得不给自己留下后路。
因此,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这些人的命,打定主意后,季司衙一面安排人为他们诊治,一面安排人在无御司进行严格筛查。季司衙盯着在场这些个肚疼难忍的囚犯和衙役,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忽然像是明白什么似的,慌忙带了一小队人马出了无御司……
禹州城西街头,一身夜行衣的褚映骁顺利逃出无御司,直往苏里方向去,一切都如他想的那般顺利进行着,只除了……他瞥了眼身边同样一身夜行衣的聂青,陷入沉思。
因着聂云的背叛,他对聂青也不再信任,也因此,他的出逃计划里,压根就没有将聂青囊括在列。可他没想到的是,即便如此,聂青也还是能猜到他大概计划,甚至还能在此基础上进行完善,酒中下药是聂青自发的点子,夜行衣亦是出自他手,就连路线也是聂青改良过的……很显然,聂青是熟知褚映骁此行任务的。
这是他们往日行事的默契,他曾为此感到欣慰,甚至依赖,如今却觉后怕。他之所以答应将聂青带在身边,不过出于两个考虑,一则,他如今孤身一人,确实需要聂青这样一个得力的帮手,二则,一个对他如此熟悉的人,放在身边,实是最好的选择。
说到底,褚映骁如今的疑心病是愈发严重了,除了自己,谁他都无法全然信任,而这恰恰是攸元帝想看到的。
“主子,要不了多久,季司衙他们就会发现了,届时城内戒备森严,行动将更加不便,我们待在一起目标太大,依属下看,不如我们分开行动,到苏里再行汇合。”
听到巡街侍卫的脚步声,聂青向褚映骁给出提议,褚映骁听了亦觉得在理,便痛快答应了,两人打定主意后,迅速兵分两路,走街串巷,就是不走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