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行人日夜兼程,终于抵达了青州与西州交界处。
那是清晨时分,微风拂过,略有凉意,五人换上沿途购置的普通百姓衣服,便下了马车,分批行动。
褚映礼和黎青梅去了一间烧饼铺子,而褚映骁则领着褚映安进了客栈。
“听口音,三位客官不是本地人吧。”
“是啊,我等欲往西州拜访我家姐姐,请问老伯,此地离西州可还远?”
“这儿离西州倒是没几步路了,只是如今西州已经封了城,内里乱的很啊,各个交界处都有府兵把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小姑娘进不去的。”
黎青梅一愣,惊讶于老伯识人的好眼力,羞愧于自己无用的掩饰。
“老伯怎知我是女子?我都已经……”
黎青梅还未说完,便听得老伯笑道。
“老汉活了大半辈子,阅人无数,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虽说小姑娘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眉毛也改成了粗眉,可那清亮的眼神分明是个女娃娃呀。”
黎青梅第一次深深地体会到什么是欲盖弥彰,并为此脸红,但黎青梅很快便恢复了常态,继续问到。
“请问老伯,西州究竟发生何事了?”
“老汉也不是很清楚,只记得两个月前,从西州跑出来很多百姓,很是慌乱,这些百姓快到青州境内的时候,被西州派出的府兵都抓回去了。”
“从那以后,西州出入口就封了,没有人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请问老伯,可有其他小路通往西州境内呢?”褚映礼问。
“有是有,只是需多费一天的功夫,山路崎岖,小姑娘柔弱,怕是吃不消。”
“无妨,老伯只管明示,晚辈可以的。”
老伯还待要说,却被老妇揪着耳朵带到一旁。
“老不死的,你是吃撑了闲的,还是觊觎小姑娘的美色,她安危自有她相公护着,你瞎管什么闲事?啊?耳朵不想要了是吧!”
“疼疼疼,老太婆,你放手!”
“这一天天的,净知道跟客人聊天,不知道过来帮我,你就是想活活累死我。”
“人小两口一看就是私奔出来的,要不那小姑娘怎么要扮成那副见不得人的模样,你少给我掺和,听见没!”
“嘘,你别那么大声,人听到多不好意思啊。”说着就将老妇推进里屋,嘴上一边道。
“不好意思啊,让各位客官见笑了,老汉待会便出来给你们指路。”
三人根据老汉的指示,往西一直走,走到一处陋巷,巷子越走越窄,尽头周围满是灌木丛,中有一棵老树。
不同于其他老树的沧衰,这树根苍劲有力,深深地盘虬于地下,枝叶茂密翠绿,仍保有夏日的生气。
按照老伯的指示,黎青梅撩开灌木丛,果然藏有一条窄小的洞口,耿忠点燃随身携带的火苗,先进了洞内摸索。
紧接着,黎青梅便也进了洞内,洞内潮湿,从地里冒出的冷气直击她的每寸肌肤,黎青梅身子娇弱,此刻又是穿着普通衣物,防寒方面自然是弱了些。
黎青梅有些受不住,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动作虽细微,眼尖的褚映礼却还是发现了。
褚映礼默默脱下外衣,为黎青梅穿好,又将她包着头和脸的麻布取下,在脖颈处仔细缠好,左手牵过黎青梅的右手,一路往耿忠的方向走去。
感受到来自掌心的温暖,黎青梅有些发愣,想道谢,却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三人越走越远,渐渐地,三人不约而同地发现,洞内空气的水分在减少,地面也越来越干爽,脚边的黄沙也多了起来。
没一会儿,三人便看到了出口透进来的光,三人往洞口走去,发现通道越来越窄,只能匍匐着出去。
快要到洞口时,一阵风沙狂蹿了进来,三人掩着口鼻,眯着眼,出了洞,环视四周,发现原来这里是两州交界的半山腰处。
正准备离开时,褚映礼却停下了脚步,盯着黎青梅那两道粗眉,思考了一会,用力擦去粗眉,又将沾满沙土的双手在黎青梅脸上乱揉一顿,这才满意地放手。
黎青梅霎时间便懵了,脑子一片空白,可脸上的痛感分明在提醒她褚映礼刚刚干的好事。
此刻的黎青梅,脸上黄不溜秋,配上呆呆的表情,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样子,顶多也就是个姿容平平的傻姑娘。
黎青梅正要开口,却听见褚映礼戏谑道。
“如此,便算不得欲盖弥彰了。”
黎青梅生平第一次想要粗鲁地骂人,可是从小接受的教育并未能给予她这样的本领,她急得脸红,连脸上的沙土也盖不住。
褚映礼终于如愿看到了她气急败坏的一面,这才用正经的口吻说话。
“你本是女子,强装男子倒显得可疑,用黄沙将姿容掩去是如今最简单而有效的办法,你只需再收收你清亮眼神便可,这样的眼神不该出现在寻常人家身上。”
说罢,也往自己脸上抹了些沙土,耿忠亦跟着做,黎青梅听了觉得确实有理可循,并非有意戏弄,这才作罢。
三人继续往山头爬去,山体虽不陡峭,路途却漫长有余。
黎青梅到底出身娇贵,年纪又小,未曾经历过这样跋涉的路途,步伐开始有些不稳。
跟在后头的褚映礼看出她体力开始跟不上,加速走到她前面,不由分说,一把背起黎青梅继续前行。
起初,黎青梅挣扎了,可没一会儿,便实在没了力气,困意也浮上全身。
等她再次醒来,褚映礼已行至下山的半山腰,天色已暗,天空点缀了许多的星星,凉意随着风拂在每个人的心上。
“殿下,把我放下来吧,下山之路费力少,臣女可以的。”
褚映礼点头,将黎青梅放下,却听见耿忠问。
“主子,天色已暗,我们是否在此找个落脚地歇歇。”
褚映礼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见黎青梅说。
“殿下,不若行至山脚处,若有村民,或可借宿一晚。”
三人行至山脚处,果然见不远处有灯火。
黎青梅叩了叩院门,不一会便有一老人出来,黎青梅报上烧饼铺老汉的名字,老人果然热情招待了他们。
老人将三人领进屋内,并准备了酒菜,酒是珍藏多年的梅子酒,菜是家养的鸡鸭,唯独没有米饭。
“姑娘,你刚才说,是傅老汉给你们指的路。”
“是的,他还托我给您捎了一封信呢。”说着,黎青梅便将信递给老人。
“哈哈哈哈,难为这小子还记得我这个老头子,已经是数年未见了啊。”
“傅老汉在信中说,你们小两口是来西州寻亲的,如今西州啊乱的厉害,你们小两口可得注意。”
“老人家,可否详细说说?”
“去年年底开始,西州境内降雨越来越少,今年春天更是反常地一点雨都没下,庄稼人都知道,旱极而蝗,大家都在心里暗自害怕,甚至有人开始到处屯粮。”
“果然,没过多久,朔县开始出现蝗虫,一段时间后,朔县上空出现了成批的蝗虫,地里爬了很多幼虫,几乎是一瞬间,朔县的农作物倾覆无余,朔县的百姓生计艰难,县令向上申报这事。”
“可州府大人并不当回事,只象征性拨了些钱粮给到朔县,谁知,没过多久,蝗虫数量越来越多,蝗灾一下子蔓延到了隔壁的关田县,再到我们筱县。”
“这段时间以来,西州百姓不知饿死了多少,很多百姓横尸乡野,官府对此视若无睹,百姓有苦难诉。”
“姑娘这时候寻亲,怕是难了。”
“如今西州饥荒这样严重,老人家拿出这样丰盛的酒菜招呼我们,倒令我们不好意思了。”黎青梅看着这桌菜,心里倒有些不是滋味。
“嗐,如今家里除了这些家禽,还真拿不出其他菜来招待你们,姑娘别客气,我一个人也吃不完这些。”
“吃饱才有力气赶路的,我这偏僻,明日,你们怕是要赶很久的路,才能见到烟火人家。”
“相逢即是有缘,我敬三位一杯。”
一杯酒下肚,老人眯了眯眼,似乎有些醉了,恍惚间便忆起老伴生前为他酿梅子酒时的音容笑貌,眼里泛起了泪光。
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老人忙收拾了心情,热情招呼他们喝酒吃菜,老人爽朗的笑声很快便使得气氛活络了起来。
黎青梅嘬了一口梅子酒,只感觉到一股清甜丝滑的液体自喉间蔓延开来,凉丝丝的,可没一会却又觉得喉间火辣辣的,便忍不住轻咳了起来。
老人笑道:“这虽是果子酿的酒,后劲也大的,姑娘少喝些。”
“在山洞里吹了风,饮些酒暖暖身子也是好的,只是别逞强。”褚映礼不咸不淡地插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