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姬宫湦杀死后,僧漓带我来到了缠青山,山上烟波光碧,流云不随阳落倦,溪上桃花无数,我一袭红霞嫁衣与僧漓在原上放歌纵马。
春来,烟雨朦胧,我们掬一把花子,果子撒下,相依花前月下,共赏流星似雨;夏至,我们相卧林间竹床,感泉水清风徐凉,品凉果涩茶度炽热年华;秋分时节,田间挽袖摘果闻香,泥拭去胭脂,尘染脏绣衣,僧漓为我绾发,我为他置上淡饭粗茶,相视一笑,许下生生世世伴晚霞;冬夜眠眠,落梅似雪,雪似落梅,相拥炉边,吟一首长歌,温一壶热酒,醉倒山间小阁楼,放声唱谈轮回下个春夏秋冬。
后来,我与僧漓生儿育女,后来,夕岸十里桃花,后来,我们白发苍苍。后来,夕光落影山前,我与僧漓埋在山间。
...
如果可以,我希望这一场如光似的梦永远不要醒。
...
“姑娘!姑娘!”
我听见一个好熟悉的声音。
“姑娘!”
是小何的声音,怎么?她也来缠青山了?
“你醒醒啊,你已经昏迷两天两夜了。”
昏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因何事昏迷我竟一时想不起来
...两天两夜?那我确实是该醒了。
睁开眼,先引入眼帘的是屋板上的那块正在滴水的透风木块,紧接着是小何,她握住我的双手略带哭腔地说:“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我要一个人呆在这冷宫一辈子了。”
梦醒了,像跌入冰窟一样的冷。
“冷宫?”我声音竟如此沙哑。
“是啊...”许是怕我难过她又说,“没关系,只要活着就好了。”
“你可真的是吓死我了!幸好我幼时学过一点皮毛医术,不至于面对伤势慌张,但如果伤口再深一点,那我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小何紧紧攥着我的手说。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小何。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我叫小何啊...天呐,你该不会得了失魂症吧...”
“我是说真名。”
“哦...我叫何静。姑娘为何突然问这个?”
“以后就叫你静儿吧。小何不好听。”经过南宁庭一事,我想,在未来不知风云的岁月里,静儿是一个值得互相扶持的人。“静儿,我昏倒是可有发生什么变故?”为何我会在这冷宫?
“变故倒是没有,不过,你倒下后,大王就以为你死了,命我将你丢进冷宫枯井,让我待在冷宫自生自灭,...但后来我发现你竟没死!还吊着一口气,只是昏了过去,再后来,我就在冷宫里找到这么一间房子将你安顿了下来。”
“可...你这几日食什么?”我为我之前怀疑静儿感到羞愧。她竟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
“幸得这冷宫里有一老者!也不知他是什么来头,有一个菜园,我也不敢向前讨要,每次就偷偷地趁他不注意拾上几把蔬果,这才得以熬过来。”她竟能笑着说出来,让人心里一酸。说完她端来那破杉木桌上的一锅乱炖,“这冷宫凄惨的很,我不敢多出去走动,所以没有多少粮食,你已经两天两夜没吃过东西了,现在只有这个,你就将就着吃吧。”静儿难为情地说。
我接过那碗“杂粮”,扒拉扒拉两三下就吃完了,静儿有些吃惊,她想不到我会如此淡然吃下。我知道她在惊讶什么,我向她解释道:“之前漂泊流浪饿肚子的时候连死老鼠肉都生吃过,现今这没油盐的绿蔬红果又怎会嫌弃?”
...
吃完乱炖后,身体渐渐有了点力气,我走到门口,才发觉,入秋了,落叶絮絮飘落屋顶,倒符合这冷宫寂静的形象。
恍然之间我觉得自己就像这冷宫一样,即使是再隐藏,再渺小,再如何落魄,落叶还是会降临,覆盖着你喘不过气,进不来光,窒息般的压迫感。
秋来了,冬也就近了。我站在这间房屋里,环顾四周,冷墙冷瓦,毫无生气。我深知周朝冬季的寒风能杀人,冬至还留在这,必死无疑。
我得出去。
既然老天又给我一次生命,没让我死去,那我就该做我应该做的事。
...
静儿三个时辰前说去偷些蔬果,如今太阳都快落山了,还没有回来,莫不是被她口中那位老者抓住了?不行,我得去看看。
一边回忆着静儿给我描述的菜园方位,一边慢慢地走着,冷宫还真是和传闻中的一样,荒凉,时不时传出女人的尖叫声,笑声,昏暗暗的一片,让人十分不适,可我好歹是常在鬼门关徘徊的人,这凄惨又能让我害怕什么?
不久我来到了一扇朱漆门前,我往里瞧了一眼,是个菜园,但是没人,我轻轻推门进去...
我环顾四周,这是个和冷宫形象极其不符的地方,这里藤绿花香,有果有蔬,就好像生在冷宫里的世外桃源。
“姑娘!”声音是从菜园最那头的小屋子发出来的。我侧过头看去,静儿刚从屋里出来,手里提着一包裹不知是什么鼓囊囊的东西,身后跟着一老头,虽然年迈,衣着破烂,胡须和头发一团糟遮住了额头、鼻子和嘴巴,仅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那双眼睛,竟有一股大将之风...
这老头就是静儿口中说的菜园老者吧。
我走到静儿身前说:“你怎么去了三个时辰?”说完后我对旁边的老者微微点头,老者示意一笑。
只见静儿看向老者笑着说:“前面我出来准备在这偷一些肉回去,可结果被发现了,本以为会被骂一顿赶走,但这位老伯不但没骂我还让我挑一些食物回去。你瞧。”静儿举起手上的包裹给我展示。
我从包裹上移开视线向老者道谢:“谢谢。”
他微微一笑:“一点小事,不足以姑娘道谢。你...就是前些天被安贵妃找茬,大王以为死了却没死成的姑娘吧。”
我看向静儿,她正瞪着大眼睛开心地翻着包裹里的食物,这丫头怎么什么都跟人说,在宫中这可是大忌,日后我定要好好教教她生存之道,还好这老者看起来不像是坏人,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是,多亏了静儿相救,才苟延残喘活了下来。嗯...敢问前辈,你该如何称呼?”
“前辈不敢当,你就叫我姬老吧。”他随手摘下青藤上的南瓜放进倩儿的包裹里又继续说,“天气已经转凉了,你们若到了冬天还呆在这,怕是挨不过几天。粮食我有的是,你们可以来拿,但棉被我没有,帮不了你们。”顿了顿又说,“姑娘若想活命,只有想法子离开这冷宫。”
姓姬...
谢过老者后,我和静儿在回破屋的路上都没说话,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不是在担心死,而是在担心她的哥哥。褒洪德每月要静儿回一封关于我们近况的信交给宫门口的侍卫,可如果我们出不去冷宫,那就无法写信给褒洪德,免不了他一番猜疑,伤害我们的家人。
一到破屋,静儿便拉着我在石阶上坐下,说:“姑娘,接下来怎么办啊!”
我看着静儿水汪汪的大眼,这也是和我一样受命运折磨可怜的人儿。
早在踏上来周朝的马车的那一刻,我就已经说服了自己去博取姬宫湦的欢心,想着,罢了罢了,无非是让自己献出假感情而已,事到如今,已别无选择,再麻木一些又怎样呢?
可那姬宫湦似乎并没有怜美之心,他眼里似乎也只有安贵妃,似乎不是心血来潮的宠爱,而是一往情深...
我深叹一口气,突然想起这丫头让人头疼的行为处事又转下话题,继而说,“接下来我说的一些话,你一定一定记住,并按着我说的去做,日后指不定有什么大风大浪等着我们。”
静儿狠狠地点了下头:“嗯!”
“第一,不要什么事都跟别人说,再小的事也不能;第二,不轻易表现出自己的情绪;第三,做任何事都要谨慎小心,见机行事,万不可鲁莽行事;第四...”
直到月亮出来,才将一些事情与静儿说清,吃完姬老给的食物后,我们便凑合着没有棉被的破床躺下了,躺着的时候想了想接下来的事:当下要做的便是保证每个月将信送到侍卫手中,可是怎么出去呢?冷宫内虽无人管理,可方才我向姬老打听,这的守卫足足有一百人,只要是来到了这里,若无皇帝允许,就凭我和静儿两个人拼死也出不去,更别说去宫门口送信了...这可如何是好?怎样才能得到姬宫湦的允许呢?姬宫湦可能都已经把我忘了,宫中又没有能帮上忙的人...
有了!
但...若真的被我赌赢了,那出去后便只有好好筹划才能在这深宫中保命。
父亲...
弟弟...
僧漓...
“小静,我们接下来几天要去寻几样东西。”我对着身旁的还没睡着的小静说,“黄铜,黑铁,木炭,白纸,还有铝制水壶。”
“好!”
时间不多了。
一个月!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必出这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