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若弼抚着他的头发道:“这个好玩的地方,叫做荥阳。这个地方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还能打猎和骑马。”
“骑马?好啊,爹,我要骑小白马!霍去病骑着白马打仗,我也要!”
“爹让你娘给你买一匹最神气的小白马,好不好?不过你得答应爹,不要动不动就提霍去病,记住爹的话,祸从口出啊。”
贺若抱一点了点头,说:“对不起,我忘了,不小心才说的,我以后不会这样了。爹,你和我们一起去荥阳吗?”
“不,爹要留在洛阳城里,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需要爹亲自去处理。”
“你陪我们去嘛!”贺若抱一摇着贺若弼的手,撒娇道。
“抱一,你记住,我们是男人,男人不管遇到任何事情,哪怕天塌地裂,也是要挺起胸膛面对的,知道吗?”
“知道啦,可是天怎么会塌,地怎么会裂?爹你在胡说八道……”
“爹只是打个比方……好啦,你去玩吧,爹等会陪你骑木马好不好?”
“好!”贺若抱一听到木马,便忘了荥阳的事情,乐颠颠跑出去了。
贺若弼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似乎怎么看也看不够。
良久,他才转过身,对云姬道:“再过一会,贺若平就带你们离开洛阳,前往荥阳。荥阳太守李渊是我的世侄,他的已故爹李昞和我是生死之交,李渊也曾经得过我的恩惠。我会给他修书一封,请他照顾你们母子。”
云姬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于是紧紧搂住了贺若弼,似乎只要一放手,怀里的这个男人就会化成一阵烟,消失在眼前。
“等孩子再大点,你就告诉他,他的名字叫做贺若抱一,我本来要等他年满弱冠才取字的,可从眼下形势看来,我恐怕没有那么长的命去等了,我现在就给他把字取好,就取‘慕贞’二字吧。”
“贺若抱一,字慕贞,古人说‘言行抱一谓之贞’,我希望孩子同他爹一样,当一个国家的贞节之士。”
“另外,你务必记住一点,一旦我出事,你就给孩子改掉姓氏,叫他何抱一,贺若这个姓太特别了,很容易给你们带来麻烦。等以后时机成熟,再找机会改回来,一定要切记,切记!”
贺若弼还想交代一些话,可屋外又传来了贺若抱一不耐烦的声音:“爹,我等你好久了,你快来啊!”
贺若弼应道:“来了……”他边往外走,边对云姬说:“你马上收拾随身衣物和金银细软,一定要赶在夜鼓响起之前出城,等到宵禁时分,处处都是巡逻兵,就不好办了。”
“一定要今天就走吗?老爷,我舍不下你。”
“是的,陛下已经动了杀机,他随时都会对我动手,我怕夜长梦多。如果我能躲过这一劫,我会亲自去荥阳,把你们娘俩接回来。”
“好,我会在荥阳日夜祈福,等候老爷。”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夜晚终于来临了,苍茫的暮色笼罩了洛阳城,天地之间一片昏沉。
贺若弼握着贺若平的手,道:“平儿,你虽然是我的手下,但这些年来我们情同父子,眼下我要将这件重要的事拜托给你,你务必要代我照顾好抱一娘俩。”
“只是有一点,我不是特别放心,我有一阵子未见李渊了,不知道他是否还念挂我的恩情。”
“如若你们相处不愉快,你可带抱一娘俩前往荥阳不远处的太室山,我师父幻空大师居住在太室山峻极峰的普航寺里。你请他收抱一为徒孙,传他武艺兵法,都记住了吗?”
贺若平虎目含泪,毅然点头,向贺若弼磕头作别。
云姬让贺若抱一跪下来,朝着他的老爹,叩了三个响头。她最后一次执起这个男人的手,双眼噙满了泪花。内心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了四个最简单的字:“老爷,保重。”
贺若弼强忍住内心的痛苦,一言不发,别过头去,挥手让她启程。
云姬拉着孩子的手,跟随贺若平,走出宅门,忽然停住脚步,转身返回来,从书房里取出纸墨和笔,递给贺若弼,哭着道:“老爷,你教抱一写字,让他把你的名字写下来吧。”
贺若弼心里一酸,将毛笔放在贺若抱一的小手里,然后手把手教他在纸上写下了“贺若弼”三个大字。
“抱一你记住,爹叫贺若弼,贺若是我们家的姓,弼是爹的名字。”
贺若抱一点头道:“爹,我知道了,你这个弼字好难写,为什么不像我的名字呢——一字,多好写!”
尽管气氛沉重,但贺若弼依然被儿子的童言逗笑了:“是啊,都怪你爷爷,这个难写的字是他取的!不过你记住,这个弼字是辅佐的意思,你爷爷希望爹做一个辅佐君王的忠臣,爹希望你长大后,也做一个大忠臣,好吗?”
贺若抱一点了点头,似懂非懂地问:“爹,什么叫大忠臣?”
“大忠臣,就是对皇帝很好,能帮皇帝做许多事的人。”贺若弼想了想,如此回答道。
“那爹是大忠臣吗?”
“当然是,我们贺若家几代人都是大忠臣!”贺若弼傲然道。
贺若抱一自豪地笑了,继续问道:“你是大忠臣,对皇帝很好,皇帝也会对你好吧?”
贺若弼怅然若失,没有回答,又将云姬娘俩搂在怀里。片刻之后,狠下心将她们推到门外。
云姬眼含泪花,一步三回头,向着巷尾慢慢行去。
她迈出的每一步,似乎都有巨大的铁链拴着,系着千钧的沉重,但终于,终于还是渐行渐远了。
到了小巷尽头,贺若抱一忽然停了下来,回过头,朝着贺若弼远远招手,并大声喊道:“爹,我回来后还要和你玩木马、躲猫猫!”
清脆的童音回荡在巷子里,仿佛一声重鼓,敲击着贺若弼的内心。他木立在门口,看着三人的影子越来越小,直至不见。
良久,贺若弼才关上了宅门,望着空空的内院,仰天长叹一声:“人生呐!”只觉此生的戎马倥偬,功名富贵,全是即将化为乌有的过眼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