杞福蜷着身子,整个人隐在枯叶堆中,高度警惕,用仅剩的一只眼死死地注视着林地入口。
未过多时,一队人马现于林间,是管邑赶至。
快手们将管邑护在身后,均已抽出环柄刀,散成了一个圆弧阵型。
杞福仍未动弹,趴在原地注视着周遭,若不能确定安全无虞,他断然不敢现身。
已经赶回长京的张矛探在最前,确定四下无人后,向管邑递了个眼色。
“老瞎,出来吧,来接你了!”
管邑压着声音,前前后后喊了四五声,除了微弱的回音,林地仍是死寂。
“大人”张矛请道。
管邑稍一思索,老花子所带信报确是杞福的字迹,老友没有道理不来,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出于谨慎,还隐在林中某处。
“那边!”
管邑以目光四下搜索,停至林地西南方向。
杞福瞄着远处向自己抵近的人马,心中嘿嘿一乐,知己者莫若管邑,否则还真得在这儿趴上一天。
“老瞎!”
队伍到达林地西南角后,管邑试探性的喊了一嘴。
“在这趴了一宿!老瞎子都快闷死了!”
杞福掩不住高兴,从枯叶堆中蹦了出来,嘴里还埋冤着管邑,将快手们吓了一跳,俱摆出要战斗的惊恐架势。
“快随我回都城!”
荒郊野外,管邑担心生变,顾不上与杞福斗嘴,上前拉上他便往入口方向去,快手们分列左右,将二人护在中央。
杞福并未遂了管邑的心思,任其拽了数下,仍是怔在原地,左顾右盼后,喊了句,“毒老!”
管邑茫然望着杞福,对他的行为不解。
晋城的人虽都调侃杞福是杞瘸子,但管邑与其相交甚好,唤他老瞎,指他眼瞎心不瞎。
他唤管邑为毒老,是因二人在晋地谈天论地时,管邑时常指骂长京,却嘴毒心不毒。
“案档还在呢!”杞福道。
“先回府司!”
“不是少傅大人看过的那卷!”
管邑这才反应过来,四十九匠另有专档,是他与莒韫都不曾见过的官家记录,遂询向杞福,“在这儿?”
杞福回以确认的眼神后引路在前,一队人随他折向了林北。
寻至几颗枯树下,杞福面向较粗的那棵,反向量了五步,再右胯三步,俯下身子拨开落叶。
取出案档后,杞福才要递予管邑,浮凌子突然掠至。
“捉!”
案档易手的瞬间,管邑发出指令,快手竟像演练了数遍,配合有序。
队伍当中四人,却不知何时从腰间取下钩索,同时击飞出去,再反奔方位,双肩一沉,将浮凌子凌空锁住。
队伍最外四人,就地向前滚出丈余,翻滚间展臂拉弦,待落定时,均已拉满弓矢瞄向浮凌子。
张矛护在管邑与杞福近前,立即吹了一声警哨,林地外围再有兵卒现身,不断拢向林北,瞧那包围架势,人数足有上百。
浮凌子毕竟是刈者之首,在四把满弓的箭矢射出前,借着下坠的力道,施力一沉,便以青剑挑开了一副钩索,生生把那名快手逼得一个大踉跄。
见同伴失了方位,使钩索的其他三名快手瞬间变作角状,卯足了力,令已经落地的浮凌子动弹不得。
此时的另外四人,已再度拉回满弓,毫不犹豫将第二轮箭矢射了出去。
浮凌子原地腾挪后,两支箭矢射空,两支箭矢被短青剑削去。
张矛抓的就是这个时机,抽出环柄刀后全力提纵,等浮凌子回身站定时,刀已劈至头顶。
顷刻间发生的战斗,杞福瞧得明白,管邑是早有布置,拿自己与案档做了一回诱饵。
千钧一发之际,浮凌子以手中案档作镖,猛击向身后那名使钩索的快手,短青剑回挡劈至的环柄刀。
刀剑相接间,“锵”的一声,浮凌子向后遁出数丈。而那名快手,被“暗镖”击中右肩,闷叫一声倒在地上。
待众人抢回方位列阵时,案档已回到浮凌子手中。
“虎贲困术,南宫曳的人?”浮凌子喃了一句。
“正是!我倒要看看,名动大周的刈者,今日有何本事逃出这林地!”南宫曳一脸肃杀,大步流星自北而来,身后跟了数十满甲的虎贲。
林西方向,莒韫阔步而至,带有庭卫数十,子养也在其中。
“南宫统领亲至,看来少傅大人请了王诏!”
浮凌子环视一周,将目光落在子养身上。
南宫曳并未抬眼瞧去,在他心里,大庭卫的庭卫远不及虎贲战力,更何况莒韫属公子笙派系,今日不过是奉诏办个差。
受命扮作快手的八名虎贲,自觉退向南宫曳一旁。
“南宫统领,王诏所命,今日大庭卫与虎贲联手,就此拿下刈者,你我都好复命!”莒韫见识过浮凌子的厉害,担心南宫曳出工不出力,提醒道。
“刈者一人,何须如此之众!丢我朝廷颜面!”南宫曳言语里尽是对大庭卫的轻蔑。
随即虎啸一声,提剑跃起,扑向浮凌子。
莒韫赶紧以目色示意,庭卫立时分出一队,护在了管邑与杞福身前。
南宫曳能压住击杀刈者的陈玄临列于虎贲统领,浮凌子自然不敢大意,将案档揣于襟怀,也是卯力一纵。
二人先是凌空相击,再是树干间来回跃杀,在雾气的笼罩下,剑影所至,像极了数道闪电斥于林地,只不断有被剑锋卷带起的秋叶簌簌落下。
快手与虎贲连连躲避,谁也插不上手。
子养在旁观望了一会儿,把浮凌子的路数摸了个大概,向莒韫请道:“大人!”
之所以未唤“少傅大人”,因子养只为师弟柳谭,即便知晓莒韫的真实身份及官位,也并不想与这位当朝少傅有什么交集。
两次接到莒韫传信,均是寥寥数字,“发现杀害柳谭凶手!”
得到默许后,子养抽刀入战。
一时间,大周境内武力最上乘的六人,半数在这林间,浮凌子以一敌二。
相较东都闾巷的楼屋对战,子养此回颇有章法,不急于击杀,只作佯攻,重在封堵浮凌子的招数变化。
强者对战,一个招数分心便可决出胜负。南宫曳读懂子养的心思,攥紧长剑,在他的刀法配合下,全身而攻。
二人配合精妙,短时间便压制住了凌厉的短青剑。
本还游刃有余的浮凌子渐觉,若非短青剑材质无双,单以招数拆挡,自己恐撑不过一刻钟。
快手与虎贲见势,开始收缩包围圈。
半刻钟后,浮凌子退至一棵独树下,子养已变招为攻,与南宫曳前后夹击,一招一式俱是呼应。
南宫曳突然虚晃一招,倒跃树头,长剑自上卷下。
子养明了意图,同时旋身换移,将招数反打,进向浮凌子面门。
浮凌子心中一惊,二人这一配合,毫无破绽。
南宫曳不以长剑直刺,却借着剑长卷下,将自己的左右退路封了个结实。子养反打招数,是为迫使自己改招去守,虽说可以挡下横刀,却无间隙应对长剑。
浮凌子以一柄短青剑独行天下,踏遍大周全境,无人知晓其身份,也从未遇到如此绝境。
此刻却不及多想,浮凌子卸身挑剑,倚着树干蹬了出去。
虽翻出丈余,躲过了南宫曳的长剑,胸口却被横刀划过,鲜血立即沁了出来,只能以短青剑撑了躯干,吃力的半跪着,保持再战的姿势。
南宫曳却心生佩服,刈者之强,竟得与人联手才能敌过,难怪当年刈者案闹的长京大员人心惶惶。
“捉!”
还未等南宫曳与子养缓过神,莒韫便发出指令,庭卫与快手立即涌了上去。
雾气消散大半,浮凌子望着压上来的兵甲,挣扎着起身,仍将短青剑执的寒气凛凛,鲜血不断由剑身流下。
目睹了浮凌子的凌厉,涌上来的兵甲个个心有胆怯,对手虽已受创,只持一把环柄刀或一柄长戈,并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遂均是小心的靠近。
抵近后,兵甲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率先冲上去。
局面僵持间,“嗖嗖”数声,站在最前的庭卫与快手均被暗镖所击,悉数倒地,瞬时,一帗面之人已闪至浮凌子身旁。
“你是何人?”
来人问向子养。
南宫曳眼疾手快,毫不迟疑,再度提剑跃去。
来人轻身一跃,以剑鞘迎上,只一个短接便将南宫曳的进招逼了回去,回身间再发数枚暗镖,提起浮凌子施力一纵,便不见了踪影。
众人见状,心中均是一骇,那人恐远胜浮凌子,使的竟也是短青剑。
本已将刈者击伤,却被人中途救走,南宫曳自觉失了颜面,一语不发,径直向林地出口处走去,虎贲悉数撤出。
虽已战罢,杞福却心有余悸,抖缩着藏在快手中,丝毫不敢挪步。
管邑与莒韫对视一眼,均神情沮丧。
本是借杞福设套,连夜请奏调兵,却不仅没能捉下凶者,连案档也丢了。
“护送杞老回府司!”
杞福神情恍惚,根本没有注意命令出自谁口,只木然的跟着一队庭卫向林外走出。
“大人,是绳镖!”张矛查看同伴尸体后惊呼。
管邑与莒韫忙上前接过镖,还是那样式,“刈”字赫然镌于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