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京。
西城关六七里处,有一独栋矮楼。
矮楼入门后,是一不大不小的院落,院内左侧设一青石棋台,旁有柏树几株,长势略显凌乱。房厅的陈设倒还算讲究,只是有些破旧痕迹,姬绍便居于此。
四名虎贲分为两组,各守内外,名义上行护卫之职,实则为监督。
如姬绍所料,最先来到矮楼的并非公子笙,而是仲畿。
仲畿至外门处,上前向两名虎贲客气道:“绍公与老夫乃多年之交,劳烦虎士通融,容老夫入内一叙!”
“上头有令,除公子笙,任何人不得入内!请大人不要为难我们。”
正门值守的虎贲面不改色,将仲畿拦了下来。
仲畿看起来是做了些准备,撇了撇官袖,背起手道:“噢,南宫统领有要事在身,没能陪老夫过来,是老夫考虑不周了。”
明知虎贲所指“上头”是陈玄临,仲畿却将南宫曳搬了出来,但虎贲仍是拦阻状,丝毫没有放行的意思。
“大人,没有陈副统领的命令,谁也不能入内!”
仲畿见虎贲不经世故,一改适才的和颜悦色,当即斥道:“呵!虎贲卫什么时候归副统领节制了?老夫还是第一次听说!是陈玄临教你们的?”
两名虎贲极不自然的怔了一下,悔于说辞,赶忙补充道:“大人,小卒方才失言,虎贲卫自然是由南宫统领节制。但我等军令在身,还请大人见谅!”
“若老夫非进不可呢!”仲畿正色喝道。
“依令,擅闯者就地拿下,还请大人三思!”
虎贲立时将环柄刀提了起来,按在腰间。
“你...”
仲畿欲怒,南宫曳恰时出现,远远的便道:“混账!还不快给宗伯大人赔罪!”
见来人是南宫曳,两名虎贲十分知趣,赶紧收起了环柄刀,恭敬的尊了一声,“大统领!”
“宗伯这是?”南宫曳问道。
“大统领,你来的正好。老夫听闻绍公居于此,欲前来一叙。可你这虎贲卫管教的好啊,连老夫也不得入内。”
南宫曳瞟了一眼两名虎贲,回道:“宗伯可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再说,他们也是军令在身,为难嘛!”
一边是仲畿打着哈哈,一边是南宫曳装腔配合,两名虎贲不明就里,以为得以解围,竟放松了许多。
“这样吧,宗伯,南宫刚好也巡查至此,就陪您进去一趟!但时间上可不能太久,否则虎贲卫当值的兄弟不好交差呀!”
“也好,如此也好!那就劳烦大统领了。”
南宫曳出了个看似折中的法子,仲畿连声感激。两名虎贲面面相觑,更不知如何是好,愣在了原地。
“有我南宫曳在,还怕什么纰漏!”南宫曳提了提语气道。
两名虎贲竟被绕了进去,稀里糊涂将门打开,待南宫曳二人入内后,又极快的掩上。
“公子怕您受阻,让我赶来。”院落行进间,南宫曳悄声道。
仲畿听闻“公子”二字,非但未有喜色,反而面色沉重,南宫曳此言表明,仲阙殁于庙子沟的真相,势必将瞒不住了。
南宫曳径直走向院内值守的另一组虎贲,若有其事的交待了些话,为仲畿打着掩护。
仲畿入内,见姬绍正襟危坐,便先开了口。
“绍公,别来无恙啊!”
“宗伯此时才至,是仲夫人那里耽搁了吧?”姬绍话中带话。
虽知姬绍暗指仲?另有想法,仲畿还是接下了话茬:“绍公这是哪里的话!夫人幽居椒兰殿,按宫里的规矩,若非陛下准许宽行,哪里是随意得见的。”
此刻听起来,二人的对话并无不妥,实则句句交锋,话里藏刀。姬绍暗指仲?或起异心,仲畿却言仲?所受之宠非昔日可比。
“宗伯大人,这来都来了,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姬绍横出一句,将二人的对话重新定了基调。
仲畿也未含糊,毫不客气回道:“绍公三年不朝,如今看来,恐是蛰伏了三年吧!”
“五灵脂鲜存于世,公子元右也无人再提,夫人之秘密早已盖棺定论,此事寡人并未说与公子醴,宗伯应当知道。”
“那我仲氏当真得感谢绍公了?”
仲畿大袖一甩,颇为不屑。
“宗伯大人当真一点没变啊,还是这般傲气。公子元右早夭时不过四岁,陛下伤心几溃,时至今日,未有再立太子之心,其死虽非仲氏所致,可夫人当年对公子元右的关心,可是细致入微呀!”姬绍道。
“绍公这是在威胁仲氏?你可别忘了,如今你是待审之人!”
旧事被提,仲畿大为不悦,直言姬绍之处境。
“寡人若没猜错,陛下所命主审之人,是公子笙吧?依陛下对宗周之眷,宗伯大人不妨猜一下,公子会从轻还是从重处置寡人?”
姬绍虽被禁足于此,外界的一举一动,却仿佛都在掌握之中。
仲畿只觉心中一惊,姬绍已然将审理形势判断的一清二楚,可见此次受押回京,并非陈玄临之功,恐其有意为之。
言至此处,仲畿只能故作镇定,道:“绍公可过于乐观了吧?燕地此时无人主政,公子笙背后的莒氏,可不会就此失了良机。”
姬绍只在心中一声冷笑,便回道:“燕地已是伯侯代政,宗伯休要以此诓寡人!再者,以莒氏之精明,可不会在这种时候忤逆陛下从重处置,何谈觊觎燕地?”
仲畿见姬绍对当下情形掌握的如此清楚,恼羞成怒,厉声道:“姬绍!你三年不朝,而今回京受审却存虎狼之心,究竟要做什么!”
“寡人替夫人保守秘密这么多年,也算与仲氏同舟,宗伯怎如此敌视!寡人此番来京,不过是办些小事,还请宗伯一助。”
姬绍稳坐如钟,轻描淡写的道出了回京目的。
“呸!仲氏虽无大才,但也受陛下恩眷,怎会与你同流,行悖逆天道之举!”
仲畿虽囿于旧事,被扼住了短处,却仍对大周忠心耿耿,遂厉色斥向姬绍。
“宗伯此话言重了,寡人甘愿回京受审,确有心计。不过,这心计,也没宗伯所想之不堪。此番受审已是难逃,但寡人却可借此良机,助你仲氏夺了公子笙之尊。”
见仲畿神情有变,姬绍紧接着道:“哦,对了,当年司天监的那名浑仪官,被寡人带回了燕地。”
“你!”
仲畿顿觉芒刺在喉。
五灵脂料包本还说明不了什么,可当年的浑仪官未死,一旦出来指证,姬元右早夭之原因便会大白天下,仲畿瞬间失了底气。
眼下只有两条路摆在他面前:要么保全仲氏,与姬绍同流;要么舍了自己与仲?,但如此一来,公子醴日后再无立足大周王室之可能。
见仲畿六神无主,已然受制,姬绍再道:“虎贲卫押回那四人,寡人自有安排,公子笙很快便会来此,宗伯可得好好思量!”
此刻悔不当初,已是不及。仲畿岂不知,公子元右之早夭,迟早会被翻出,只是不料,亲手翻出此事的人,并非莒受,却是蛰伏了三年的姬绍。
不过多时,南宫曳见仲畿失魂落魄的走出,急忙迎了上去。
燕地,都邑大殿。
属臣们正在商议政略。
尽管姬绍被押回了长京,燕地却并未杂然无章,文有虎方伯,武有嬴骓,在二人的把持下,政务与军务井井有条。
商议结束后,属臣们纷纷告退,暂行代政职责的虎方伯示意嬴骓留下。
“嬴将军,近期摩箕山方向可有北戎兵出现?”
“别说摩箕山,燕地境外二十里也未发现敌兵,连袭抢谷物粮草的游兵都不见了,他娘的,这些日,军中可憋坏了!”嬴骓粗声回道。
“绍公已去长京多日,一点消息也没有,嬴将军,咱们可不能松懈,北戎如此安静,恐怕有诈啊!”
虎方伯这一提醒,嬴骓的心像被挠了一下,急凑上前道:“伯侯,北戎莫非又在憋坏主意?上次羌屠是客,给了他面子,可还不是死在摩箕山草寇手上,当真便宜了他!北戎兵如若敢来,定叫他们死在旅贲卫手里!”
“嬴将军,休要提北戎支刑王一事,免得给绍公惹麻烦!”虎方伯望了望殿外,继续道:“北戎越安静,燕地越要警惕。”
“伯侯放心,有我嬴骓在,北戎不足为惧!待绍公归来,燕地还是燕地,摩箕山的一草一木都会完好无损!”
嬴骓底气十足,充满对旅贲卫战力的自信。
“依本侯看,北戎此回过我燕地,实有窥探之意,赢将军,境北方向大意不得!”虎方伯忧心道。
“伯侯放心,本将已命蓟北加强探查,还调拨了两千兵甲,以备战事突发。一旦发觉境北方向有变,本将立即赶赴蓟北!”
虎方伯听此,这才安心了些。
“伯侯若无其他要事,本将至军中操练去了。”嬴骓请道。
得了示意后,嬴骓大步出殿。虎方伯望着这名远去的粗爽汉子,心中不知该喜该悲,独矗于殿中,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