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笙府邸。
公子笙四下踱步,十分着急,莒受与左之初先后而至。
“外公,父王将审理绍公一事交予孙儿,可并未言明尺度!”莒受还未踏入内府,公子笙已经迎了上去。
“陛下将此事交予你,自有用意,此事不难。”莒受悠悠的说道。
“笙儿,你是陛下长子,以后不可如此浮躁!”缓缓坐定后,莒受先是批评了一番公子笙,而后继续道:“绍公乃宗周之臣,位列公爵,这便是尺度!”
左之初十分赞同,旋即补充道:“陛下顾及情面不愿亲审,但此事又不能失了天子威严与典法尊崇,公子贵为长子,等同代之,陛下之深意正是在此!”
莒受与左之初这一提醒,令公子笙如饮醍醐。
“那依外公之见,笙儿现在应从何处入手?”
“虎贲卫副统领,陈玄临!”莒受当即道。
“公子!朝堂上,大宗伯谏言从缓,实则不可,北戎定会借支刑王的死施压大周,此事必当从速!”左之初补充道。
公子笙茅塞顿开,颔首示意,“司徒大人言之有理,吾必会从速!”转而问向莒受,“外公,不知舅父可有回京?”
“田亩案既是得了线索,想必查起来也是颇费周折,恐没那么顺利,该是还在晋地,否则不会没人来府上报信。”莒受也不知详情,便推测道。
“希望舅父此行能查得有用之线索,今日已是秋分,距离尝祀大祭愈来愈近,这田亩案如此复杂,孙儿也十分着急。”
大周通常于秋分之日举行尝祀,内外共祭。一者,祈天地、日月与山河感应,降临神灵;二者,祈祖先感应,护佑宗室康泰。借此,使国人安心劳作,得谷物丰收。
公子笙却是做了个话引子,意在他处。遂继续道:“舅父曾私下言及,父王限大庭卫于尝祀前查处涉案人等,以使田亩改制得以推行,外公可知其一二?”
公子笙言毕,望向莒受,希望对此事多些了解,以便有个准备,待时机适宜,借分忧之口,既能博得朝臣赞许,也能赢得天子青睐。
却不料,莒受突然正色道:“笙儿,田亩案既已有了线索,你舅父那里,无需担心!至于这田亩如何改制,可不能妄议!此事不得再提,以免陛下猜忌!”
田亩改制一事,朝中本就鲜有人知,莒受即便知晓一二,也是谈及色变,并不愿多言。公子笙见状,再没敢多问,三人就此转为闲谈。
申时许,王殿外。
应门甬道。
一人身着素衣,身型略显佝偻,疾步朝着王殿方向而去,所经之处,虎贲均未有拦阻,此人正是韩侯,姬叔荃。
王殿右阙。
姬伯郇正与枚陈、冗父商议要事,季舂进殿禀道:“陛下,韩侯来了。”
北境用兵后,姬叔荃一直身体欠佳,抱病闲赋。姬伯郇念其功劳,准了他不朝之请,只逢月末入宫一叙。现下突至,姬伯郇十分诧异。
“来人,快给韩侯赐座!”
枚陈与冗父亦颇感意外,忙起身,向姬叔荃行了一礼。
“太史令与少司马也在,甚好!”姬叔荃冷嘲道。
因常年抱病,姬叔荃才入不惑之年便显老态,面容更是憔悴不堪,竟连发声都有些吃力,音色更是沧如花甲,与年纪不甚相符。
“韩侯往常都是月末来叙,今日怎会突然前来?”
“陛下,臣有急事相奏!等不得月末了!”姬叔荃起身行礼道。
虽有诧异,姬伯郇对姬叔荃的身体状况却十分关心,忙示意其落座,关切道:“还是身体要紧,有什么事命寺人前来奏报便是!”
“陛下,臣虽不才,这身体亦不能为朝廷出力,可今日之事,还需臣亲至,寺人不可代为奏请!”
“听闻郑公将公子岸押回了长京,囚于秋官府,这是意欲何为?郑公只此一脉,秋官府不能定他的罪啊,陛下!”
姬叔荃神情严肃,直抒己见。
枚陈二人面面相觑,一时竟不敢直视姬叔荃。
“韩侯是为此事?”姬伯郇问道。
“正是此事!陛下,你怎么就由着郑公了!”
冗父见状,忙解释道:“韩侯莫急,适才陛下与臣等商议的,正是此事。”
“是啊!韩侯,陛下也万急,适才正在商议。”枚陈也连忙附和道。
不料,姬叔荃瞟了枚陈二人一眼,正色道:“好!司马大人,你倒说说,适才是如何商议的?让我这不中用之人也听听!”
“臣虽多年不参朝政,也无权过问,陛下要责罚也好降罪也罢,臣今日就想听个说法!”
见姬叔荃颇有怨忿,冗父不敢随意置声,赶紧以目色征求姬伯郇的意思,得了许可后,再道:“韩侯有所不知,公子岸违令脱关另有隐情,陛下已知,秋官府不过是走个过场。眼下,是郑公那里不肯松口!”
“说来说去,反倒怪郑公!冗父,郑公对你可曾有不好之处?竟如此不义!”
姬叔荃“嚯”的站了起来,丝毫未给这夏官府两朝元老留情面,指着冗父一通气骂。
冗父瞧的明白,姬叔荃是借他的答话向天子发难,便也受着了,退至一旁,再未吭声。
“哎呀!不要动气!郑公治兵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姬伯郇打起了圆场,“你二人去一趟秋官府,传谕,告诉卫典,务必将此事办妥!”
言罢,姬伯郇向枚陈、冗父递了眼色,二人心领神会,应了一声便赶紧退了出去。
“行啦!也不怕人笑话,成何体统!予也有急事与你商议。”
姬叔荃自知方才失态,不仅不站理脚,还胡闹了一番,便压了压性子,耍脾气道:“陛下尽可吩咐!”
“燕地多日无主,现下是虎方伯代政。这些日,予思量再三,此事拖不得,这燕地,还是得有人前去理政啊!”姬伯郇心平气和道。
话才起了个头,姬叔荃便据实婉拒,道:“陛下,臣感激蒙恩。自北境归后,臣已闲赋在府二十载,可谓久疏朝堂,更何况,这身体也久不见好,实难当此大任!”
虽是在意料之中,姬伯郇却不肯就此作罢,“无妨!韩侯切莫多虑,予信得过你!”
“陛下,臣已闲散惯了。”
开口前便料知姬叔荃会再三婉拒,也深知赴燕理政困难重重,无论派谁去接手他人之封地,都非易事,姬伯郇便未再催促,索性岔了话题,邀其弈棋。
路门寝宫,椒兰殿。
仲畿行完礼,赶紧关上了房门,将仲?引至一旁,蹑着手脚,自袖间取出了那裹料包。
“五灵脂?叔父,此物是从何处得来?”仲?面有骇色,问道。
仲畿十分谨慎,悄声回道:“醴儿!”
见仲?没反应过来,仲畿再道:“绍公!”
“除兄长殁于庙子沟之事,绍公还将当年的五灵脂告诉了醴儿?”
“唉哟!夫人,您可小声点儿!”仲?这一怒问,全然不顾是否有婢女暗听,急的仲畿跺脚闷呼。
“姬绍背地里将醴儿引去燕地,本宫都还未问他的罪,他竟愈加放肆!叔父,听说绍公的审理,陛下交给了公子笙,您可得去通络通络,这姬绍,可留不得!”
仲?语气转变极快,顷刻间杀心四起。
仲畿知其是为公子醴而急,只是言语上冒失了些,便慰道:“正午时我将醴儿唤至府上,他并不认得此物,绍公只是将这料包交与他带回,可见是留了余地的。”
“就算如此,姬绍将这五灵脂拿给不知情的醴儿,已是居心叵测!叔父,不可仁义,当年就不该让姬绍回到燕地!”
仲?愤怒,丝毫不见松口之意,似有万般不甘。
“绍公因罪押回长京,却挑了如此时机拿出五灵脂,恐是在暗示,有求于你我。”
仲畿却未妄下结论,保持着跟年岁相符的冷静,这也是他能够稳坐朝堂的原因之一。
“有求你我?呵!姬绍虽是宗周之臣,位列公爵,不过是陛下赐姓,说到底还是外人!现今被押回长京受审,叔父,咱还怕他做什么!难不成我二人还要替他去向陛下求情?”
闻言,仲畿急忙上前掩住仲?的嘴,担心她祸从口出。
仲?自知失言,这才踱至一旁坐了下来。
“叔父,那您说怎么办,醴儿可是无辜的,绝不能把他卷进来!”
“绍公那儿,我会在公子笙审理前亲去,你可不要在醴儿面前露出什么破绽。”
姬绍并未与公子醴提及什么,仲畿也不知如何应对,但他十分清楚,眼下只能先找机会见了故人。
“还有,醴儿也向我问了庙子沟一役,那封驿报,已经给他看了。”
“什么?叔父,您怎能将此事告诉醴儿!”仲?焦虑道。
“唉!倒也未全部告诉他,只是,早晚他会知道的!醴儿此番向我问及,是因担心你受不住,这孝心难得,如何避了他!”
仲?越发担心,却又有些慰藉,只觉得,公子醴已经不是她眼中的小醴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