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因为和皇帝的女人私通而被抓进来的?你这臭老头可是疯了吗?皇帝的女人你也敢碰?”话虽脱口而出,但珠儿想了想自己不也是对公主怀揣着下人本不该有的想法,不由得吐了吐舌头。
平丘子不厌其烦地摆摆手:“当然不是,诶呀,去去去,你个黄毛小儿东西都没长齐呢,知道些什么?不过我给你说,那皇帝李忱的那个妃子可真是美若天仙,不愧是京中第一美女,要是男人见了啊,都会两眼发直,我哪敢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就连看上两眼都是奢望。听说是从吴越之地献来的,嘿嘿,果然吴越之地多美女,古时有个大美人西施就是那里的。”
“切,我当你是色胆包天,原来只是垂涎人家妃子的美色。”珠儿猛地回想起来,“等等,李忱……那不是先皇宣宗吗。你究竟在这被关了多久?”珠儿因惊讶嗓音不由得提高了许多,提心吊胆地环顾四周,好在狱中诸多叫嚷嘈杂,他俩说话并未引起远处狱卒的注意。珠儿微微扭动被枷锁拷的僵硬且生疼的脖子,声音转小道:“怪不得我记得人们说这京中第一美人是郭淑妃,并非你说的那位。原来你说的是大中年间的,从大中年间到如今咸通,这天下历经大赦不知多少次,怎么你还在这儿?”
“诶——要不说你这小儿什么也不懂,你难道不知这天下有十宗罪名是不在大赦范围?人们常说的那所谓的‘十恶不赦’便是这般。犯了谋反、谋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这诸多罪名之一者,就失去了被天下大赦恩泽惠及的资格。”平丘子的语调难得稍微严肃了一次,可惜好景不长,马上就又恢复了他那嬉皮笑脸的状态:“嘿嘿,小儿,我犯得可是这十罪之一啊。怎么样,我厉害吧。”
“那有什么好骄傲的……”珠儿无语,“那你究竟是所犯何罪?”
本来还以为问人罪刑可能会有所冒犯,想不到那平丘子听到别人问他的事竟显得十分开心,侃侃而谈:“我当年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我与我师兄长平子随师傅轩辕集来到宫中。你可不知那皇帝为了从我师傅那里求得长生不老之术对我等那叫一个迎合讨好。诶诶,你想都想象不到,当朝天子诶,居然还能这——么低眉顺眼地,把我们像一个个神仙一样供着。整日问我师傅长生不老的法门,他即位当年将我师傅流放岭南,我师傅他老人家便在罗浮山上一待就是十一年之久。结果到他老了才想起来我师傅,才认得真神仙。哼,我师傅又怎么会告诉他,不过是透露一些清净修心的要义糊弄他便是了。就剩我那师兄每日装神弄鬼地吊着那皇帝的胃口,左一个洞天六宫、右一个上清秘药,弄得那皇帝整日云里雾里,我当时见了可都要笑死了。
那皇帝还为我等师徒三人于大明宫三清殿旁专设一道观。平日里师傅与那皇帝外出论道,我与师兄二人便在其中身着紫丝霞帔头戴缕金道冠,明面上炼丹修药享受风光,暗地里伴着玉液琼浆般的美酒在宫里逍遥快活,就是那每天给我们端屎送尿的宫女,姿容都得如天上的神仙一般。”平丘子的语气洋洋得意似乎又沉浸在那段风光无限的回忆里。
和他说话时总能忘记自己身陷囹圄、肩披枷锁,珠儿逐渐喜欢上和他交谈:“那你是和宫女……那个,才进来的?”
“放屁!我好歹也是堂堂修道之人,怎么在你这小儿眼中就这么不堪。那宫中宫女也好,道姑也罢,就连那尼姑其实也都曾是大家闺秀,出身名门,自然是气质大方、姿妍万千。不过那些人总使再怎么千娇百媚又怎能入得了我的眼。我当时啊,就只被那一个人迷住了。那人是越地送来的声乐女队中最为绝色之人。她名叫画眉,用的是竖箜篌,奏的还是我故乡宣州的小调。我还偷偷私下里请教过她那首小调的奏法,哇,你不知道她看我时的盈盈笑眼,哎呀,我这辈子最受不了姑娘笑着看我了,嘻嘻,还是那么美的姑娘。”
“哦哦,就是你说的那‘京中第一美人’是吧。真不愧是你,安享人家给的荣华富贵还要垂涎人家隆恩厚宠的爱妃,最后还将这般背信离德之事说的仿佛天经地义一般,可真有你的。”珠儿调侃中平丘子之时也不断暗暗给予自己警示,极力让自己别再想那张朝思暮念的面容,只是各种事情交织已如一团乱麻,结果只让自己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下来。
“你懂什么,隆恩厚宠?爱?他哪里知道什么叫爱?”隔着厚重的土墙依旧能感受到平丘子语气中一反常态的激动。“那狗皇帝一眼便相中了这个姿色冠代的女子,一时间两情缱绻,尤云殢雨,她也因此而安享荣华。可那终究不过是一时恩宠。才不过数日,那皇帝便诏她在其身旁,说了一堆什么当年先帝玄宗因杨贵妃而误国,有前车之鉴为先,如今天下未平,自己绝不能重蹈先帝覆辙之类的话。”
“那难道不是好事吗?至少也佐证了其是个明白事理、励精图治的贤君明主。”珠儿疑惑道。
“我呸,那个狗畜生也配叫做贤君明主?也配叫做明白事理?”平丘子连珠炮一般地咒骂起来,珠儿急忙晃动身上锁链碰撞发出巨大声响打断他的话头。往外探望了下,好在外面呻吟声叫嚷声不少,并未有人注意到他们才松了口气。
平丘子平复了许久方才继续说话:“我当时就在殿上。他说留画眉不得,我便与殿内众人提议将画眉放还吴越,结果你知道他说了什么狗屁话?他居然说因为放画眉离去自己会想她,就当即赐了一杯毒酒给画眉。呜呜,我那可怜的画眉就那样不明不白地死在我的面前。你居然还说他是贤君明主,他巴不得你这样想嘞。哼,为了挣得称颂,为了笼络人心,他利用了我的画眉,做戏给天下人看!就等你们夸他呢,看啊我们的皇上不被美色诱惑!我们的皇上是个励精图治的贤君明主!哼,他那个老东西就盼着你们这样想呢。”
“你疯了,小声点!”珠儿再次打断他的话头。心想说不知是谁教你的毛病,一口一个你的画眉,不也就和那女子不过几面之缘,哪里就成了你的?不过是人家对你笑颜相迎便飘飘然误以为人家喜欢你罢了。这也亏的人家是绝色佳人,那万一是池沼里的蛤蟆冲你笑笑若也如这般让你魂牵梦绕,那岂不成了噩梦缠身?那万一是别家圈里的母猪冲你笑笑就成了你家养的了,这世上岂不多了诸多官司?不过怕再刺激他,到时候在这破地方不知又会说出什么胡话来,要是被有心之人听见可就大事不妙,还是止住了。但还是好奇后面发生了什么,便悄声道:“后来如何?”
“哼,要我为那狗皇帝炼丹,我就偷偷在他的丹药里下了毒。让那矫饰清高的狗皇帝在大庭广众之下原形毕露。”
“下了毒?那你竟没被杀头?”
“哎呀,说是毒其实也不是毒,是……情毒,你这小孩儿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珠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就是春药吗?我怎么就不能知道了?教坊里的乐工赵五儿和春英二偷偷私会之时还叫我去买些回来哩。”
“嗯……那皇帝本来就是一个荒**烂之人,不久事发,我与师兄被捕入狱,犯加役流,徒三年流三千里。那狗皇帝以此威胁我师傅,结果我师傅也只是劝他:‘废止歌舞,不近女色,去食之味,哀乐如一,施舍恩惠不偏不倚,自然会天地合德,日月齐明,到达尧、舜、禹、汤等圣人的治道。欲求长生不老,又有何难?’。嘿,好在那狗皇帝还算对我师傅尊敬有加,便减了我与师兄的流刑,仅徒三年。”
珠儿算了下日子:“今年便是这第三年?这是正月,那恐怕也不剩几个月了。常言道祸从口出,依我看啊,你老还是管住这嘴,别再口不择言唐突冒犯了皇室之人。不然就算你师父修成了大罗金仙也难救你。不过说起来,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人作妖,结果连累你师兄一同受罪。”
平丘子岔开了话头:“诶诶诶,小儿,我且问你,这当今坐在龙椅上的可是哪个?”
珠儿作答:“当今这皇上是先皇宣宗之长子,在未登基前曾名李温,荣登大宝后更名为李漼。”
“我道是谁,原来是那人,披上黄袍就换了个孤僻的名字,我记得他有一妃有几分姿色。”
“你说的就是如今人称京中第一美人的郭淑妃。”
平丘子不屑道:“她算的上什么京中第一美人?不过凭千妖百媚来对男人胃口罢了。”
“我也不觉得她有多好看,大多是人们鼓吹造势,论美貌肯定比不过住在含象殿偏宫的王姑姑,只不过王姑姑常年幽居在深宫之中素不与人来往,他人也见不到就是了。”
平丘子这才想到与自己对话的不过是个小小孩童,不禁称赞道:“不过想不到你个教坊里的小戏子竞对这宫中消息如此清楚,倒真有些本事。”
珠儿听到称赞喜不自禁:“那是自然,我不仅常年跟着教坊里师傅等人在京中大小官员的家宴之中奏演助兴,我还耳朵灵,那席上众人窃窃私语我都听得仔细。”
平丘子笑道:“嘿,人小鬼大,了不得了,那你可认得字?”
珠儿答:“认得的。要背戏文的,怎么会不认得字?”
平丘子一跃而起;“好,那我便考考你,你那边牢房墙面上有人写有几行字,你给我念上一遍,我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