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
白色的石柱与家乡的海，我想这就是我最后的归宿。
——老爹
今天天气很好，带着些许腥甜的空气与海风相融合，向陆上吹来；向海上望去，只见淡蓝的天空与淡淡的白云相交织，漂浮在无际的海上；几只海鸟在近海处盘旋着、飞舞着，争相嬉闹，发出阵阵欢笑。
我打开车窗，朝着窗外大口吮吸海风带给我的舒适味道，任凭和煦的日光携带着暖风轻拍我的脸颊，慢慢浸润我的身体。
我心里想着：这儿真美，难怪他要回来。
我行驶在长直的海边公路上，朝着他驶去。
大约三十分钟后，我眼前出现了一条岔道，只见岔道中间竖着提示牌，上面写着“黑石公墓左转0.5km”。我开着车拐入了左边，过了弯道后入眼的是两排挺拔而又火红的枫树和用叶子点缀的白色小道。而路的那头是一片连绵的矮山，山通体呈灰褐色，零星的点缀这些绿色，而最显眼的是那一座座竖立在矮山上的白色石柱。山与海相结合颇有几分圣托里尼般的恬静与美丽。
“这老头选的地可真好啊！”我竭力用轻快的语调说着，手却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不一会儿，我提着他最爱的二锅头站在了公墓大门前，大门通体是漆黑的，刚好与白色的墓园相反。公墓内仅有一条林间小路通向墓园，我踏上这条幽静的小路，踱步走向他所生活的地方。
大概一小时后，我站在了山顶，环顾四周，山顶很宽阔，容得下百来人活动，而地上铺满了白色的石砖，山上仅有的建筑是一根白色大理石柱子，四方的，削尖了头。石柱上贴这他的相片，我望着这他，喃喃低语:”这儿真好，真适合你.”
我打开手中的酒放在他墓前，凝望着那一张日思夜想的脸！我抚摸着相片，忽的爆发出一阵疯癫似得傻笑，接着眼泪啪嗒、啪嗒……滴落在地上，“你知道，我找了你几年吗？从我们分开后已经十四年了！十四年了！你去过的地方我每年都去，你知道吗！”我哽咽着，声音已变得沙哑。
我倚着石柱，拿起手中的酒猛灌一口，咕、咕、咕……我慢慢跌坐在地上，与他相靠。
手中的酒一口、一口……落入了胃。火开始灼烧我的胃，接着蔓延到了我的五脏六腑，火一步步向上烧到了我的脑袋。
重如千钧的眼皮在半梦半醒间艰难的翻了翻；这时我隐约望间了不羁的他站在我面前，他举起手中的酒向我示意，接着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爽朗又沙哑。
这时我闭上眼，思绪与时间仿佛跟着他的出现倒退到了十四年前……
二
年少的我呀！目光总望向远方，总以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而现在所拥有的，都是糟糕的。
——王凡
2001年，我怀着些许不舍与些许兴奋走出陪伴了我四年的大学。那时我意气风发，满怀理想与抱负；总以为自己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因此心中充满了傲气和豪情。用***那句：“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来形容再妥帖不过。
但我并没有***的胆识与才学，初出茅庐又不懂对现实退让、妥协，那时我只了解理想的丰满与骨感现实的差距，只想竭力逃出这个另我迷茫的地方，现在想来那时的我自大又懦弱。
毕业后，我有幸进了一家大公司，一时风光无两，我有好的工薪待遇，有好的前途；父亲为此骄傲，认为我青出于蓝，他一次又一次向身边的亲朋好友夸赞我，而我当时也磨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半年后，我在家中的客厅里低着头，眼珠斜向上45度偷看着父亲涨红的脸，只见他怒目圆睁，声嘶力竭的咆哮道：“王凡，你活腻了啊？干瞒着我们辞职，还找这么个破理由！真是孽子！”
说罢，父亲气势汹汹的脱下脚上的拖鞋，要朝我扔来。
在这个千钧一发之际，母亲用她瘦小而又伟岸的身躯挡在父亲前，双手紧紧的抓住父亲的双臂。我背着父亲长舒一口气，暗叹：妈真乃女中豪杰。
这时只见母亲瞪着父亲说道：“王建军，你要是敢动我儿子一根毫毛，今天，不，从今天以后你都给我睡阳台上去！”父亲瞪着母亲，只听见母亲“哼”了一声，父亲瞪了我一眼而后灰溜溜的穿上拖鞋，重重的倒在沙发上，别过头去。江南二月天，晴冷、晴冷的，父亲真怕睡阳台！
父亲坐下时，母亲朝我走来，双手在我身上摸索着：“让我看看，伤着没？你爸下手真是不知轻重！”我心里暗叹：妈，十世亲妈。这还没下手呢！怎么伤着？但我淡淡的说：“没事，你就别让爸睡阳台了，现在天气还不好。”母亲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只见正在喝水的父亲憋红了脸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你这次真是胡闹，这么好的工作放弃了，你不上班可怎么生活，妈爸是国企员工不怕养老问题，可你自己怎么活。”妈叹息道：“这才六个月不到就不想上班了，你真是……唉！”
我无言以对，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就像儿时犯了错般。母亲看到心软：“唉，算了休息下也好，你要走便走吧，娇生惯养的是该吃点苦。等会儿，你爸气消了，你去道个歉，认个错。”
我走到父亲跟前：“爸，我……”只见父亲没等我说就径直往卧室走去，我望着他的背影才发现他头发疏了，挺直的背也有点弯了，而这些我以前从未注意到过，看到这些后我不禁有些后悔。
我不知是怎样出的门，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长租的公寓门前。
其实细想父亲如此愤怒也应当，我带给他的落差如珠穆朗玛峰到四川盆地的海拔差。前些天他还在向王叔、李姨，周伯……炫耀他儿子如何优秀，而现在他儿子已经闲居在家，整日游手好闲。最让父亲心痛的是他觉得已经25岁的我居然对自己如此不负责，而对于我来说这恰恰是出于对于自己的负责。
至于为何辞职，客观原因是现实与想象之见的差距，公司里我平淡无奇，与我能力相同的人比比皆是，甚至比我优秀的也大有人在，我受到的赞扬还不如批评多，这让我感到无力与迷茫；再者公司里竞争激烈，同事间的虚与委蛇，尔虞我诈也让我倍感困顿与厌烦。我反复问自己:这是真是你想要的生活吗?王凡。
而让我下定决心辞职的，是一个一定会发生的意外;零几年那会儿刚兴起徒步旅行，作为“文青”的我早已心驰神往。一个月前，我与久未见面的大学好友姜与我相聚，他是个“流浪的人”，他去过西藏，见过南方从未有过的满天繁星，他骑着牦牛看着羚羊从眼前飞过；他去过新疆，一个安详的新疆，据说那儿的落日很美；他曾从中国大陆最南游到最北，又计划着从最东远游到最西。他给我讲述一个个陌生的地方、一个个奇妙的故事。我被深深地震撼了，他的经历吸引着我年轻躁动不安的心，我无法断绝脑海中远足这想法。
与他相见后的那几晚，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我知道抛下现有的去寻那不一定存在的很蠢，但我无法断绝脑海中那飞蛾扑火般的想法；我夹杂在现实与梦想中进退两难。
是的，我还是辞职了！因为我不想困在这个另我困顿与厌烦的地方终其一生，我不想在这耗尽我的青春与热血。我还年轻，我还有梦去追寻。我逃离了这儿，是的逃离！
与父亲吵架后两天，我买好车票，背着一个登山包（里面仅有一套换洗的衣物与一顶帐篷），然后挎上我的吉他离开了公寓。
我通知了父母，但我不知父亲是否回来，虽然心中早有预料。我买的的是早班，人不多。到车站时，一眼望去，只见母亲在稀疏的人群中向我挥手；父亲不在，我有些失落，强提着微笑向母亲走去，却见母亲跑向我。我笑了，眼眶有点湿。
我拥抱了下母亲，母亲喘息着：“凡呀。妈给你买了吃的，衣服也从家给你拿了，还有这钱你拿着路上用，别舍不得用，还有……”我揉着发酸的鼻子说：“不用，妈我这次不带那么多东西，你拿回去吧。我不能啃老！”母亲只好作罢，无奈的笑了笑：“你爸说的对你是该吃点苦才长记性。但你要是坚持不了就回家，你爸不敢动你。对了这猛虎下山佩是你爸叫你拿着的，这可是你爷爷当年在战争中带过的，虽然坏了一个角，但保了你爷爷的平安，驱邪的。”
我接过玉佩戴上“嗯”了一声双眼发了红，这时听见汽车正鸣催促乘客上车，我紧抱了母亲低声呢喃到：“帮我跟爸说声对不起，还有我爱你们！”我急忙向车跑去。车开动了，我看见母亲一直在车后挥手，直至母亲从我的视野里消失。
车在城郊停下，而我的旅途才刚开始！
三
这时代把旅游捧得太高，许多人受了误导，总以为走得越远越好；于是把穷游当作人生，认为所有的美好都在远方，于是盲目地辞职、退学去流浪……
——大冰《好吗好的》
一个月后，我站在了大理前，这时的我已十几天没洗澡，身上有着一股淡淡的汗酸味，头发如鸡窝般脏乱，棕色夹克上粘着一块块黑色油斑，夹克里的白色T-shirt像放了不知多少年的纸一样，鞋子也破了个洞露出个大脚趾来。这时的我要不是还背着把吉他，活脱脱就是个乞丐。
这一个月，我迷过路，几乎天天迷路；每天靠卖唱赚那一点微薄的盘缠，总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来节省路费，我换洗的衣物，当我在路边打个盹儿就消失不见。我有些后悔如此任性，来了一场说走就走就走的旅行；其实我还没准备好，甚至我压根就不了解什么是远足。
但当我站在大理那古色古香的街道上，手指轻划那林立的古楼时，那后悔顿时被抛之脑后。那时的大理很美，无处不美，美得令人在看到的一瞬心脏骤停，忘记呼吸，以致爱上这陌生的地方。
那时的大理不叫艳遇之都，也没有灯红酒绿，酒池肉林的花花世界，更没有那“太繁荣”的商业；那时的人们如此安逸与闲适不为名利所困，不为利益所趋。那时的大理如此单纯。
我漫步在街上，向人询问去向洱海的路。
我站在蓝的有些忧郁的洱海边，任海浪拍打我的脚裸；洱海很静，静的如深邃的夜空，静的听得到海的私语。丽日、和风与洱海相契合，那种美无与伦比，不可言传，我感受到了许久没见的轻松与愉悦。
我穿着衣物，赤足走进洱海，用洱海的水清洗我的身体与衣物，洗涤灵魂中的疲倦与不安。之后，我上了岸，坐在海边的石头上，任阳光照射着；我弹着吉他，唱着即兴赞美洱海的歌：
我为你走过遥远的路啊！只为看你一眼。
见到你时却不想分离，一见钟情只是对你。
姑娘啊！你多么纯净又多么美丽！
你让我欢喜，总想依偎着你！……
我在你耳边轻声低语，诉说与你相遇的惊喜！啊！姑娘我是真的喜欢你。
一曲终了，只听见身后传来掌声，我回头看：“Oh my god!大爷……你……额，真是不羁呀！”只见大爷头发后梳扎成一个马尾，他的脸瘦削，布满细密的皱纹但脸颊两侧的肉却很结实，他看上去五十左右，眉毛与细长的双眼微微上翘，颇有几分英气与他那细密的络腮胡相结合有一种成熟男性独特的魅力。而让我感到惊讶的是，他身着黑色皮衣，腿穿一条黑色紧身牛仔裤而他那双镶嵌着铆钉的黑色马丁靴更是闪耀的直击人心。
只见他盯着我看了会儿，随即发出爽朗又沙哑的笑声：“小子，唱的不错，交个朋友吧！刚好今天有个聚会，我请你吃饭怎样？”
我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小辈何德何能？跟大爷吃饭就免了吧。咱们有缘江湖再见。回见了您嘞！”那时，我港片看的多，总觉得大爷这幅打扮痞气十足，所以不敢应邀。现在想想也有些好笑。
我抽身欲退，大爷一手搂住我的肩，推着我走：“老弟见外了。你我相谈甚欢，一见如故，我怎能舍你不顾，你看看你这幅穷酸破落样，怎么着大哥也得接济接济。”
我心想：大爷你这劲儿贼大呀！还有谁跟你相谈甚欢，一见如故？我只跟你说过两句话好不好！
当我正暗自嘀咕时，只见大爷犀利的眼神杀来：“怎么？老弟不乐意呀？”说罢，只见他扭了下脖子，发出咔、咔的声响。古语曾云：大丈夫威武不能屈。我身为大丈夫当然立马笑道：“既然大爷如此好客，小子再推辞就显得不敬了，那小子便却之不恭了。”大爷满意的看着我：“既然这样就是朋友了，叫我老秦吧。免得生分了。”
只见像爷孙俩的我和老秦在街上勾肩搭背，相见恨晚的一口“老哥哥”一口“老弟弟”引得路人诧异不已！当时我羞愧难当，差点投洱海而去!奈何老秦力大无穷，我没有半点逃脱“魔爪”的机会。
我们走在长直的滨海公路上，在于他聊天中，我发现他身上充满了神秘感，他绝口不提年轻时的经历，我所熟知的他已经是八十年代后的他了，那会儿刚改革开放，他与人合伙开公司赚了不少钱，当时志得意满一心只想着赚钱，后来人老后不满现状，开始四处修行。
我有些好奇问他：“老秦你多久回趟家？”这时老秦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然后笑道：“家！哪里都是我的家，哪里也都不我的家。当我累时，呼朋引伴做个家，当众人各奔前程时，我的家在下一个不知道的地方！”
我有些诧异，但忍住好奇心没有刨根究底，有些事人不愿提起，只愿埋在心底，不管出于何种情感，我都不愿去冒犯；如果有一天，他愿与我诉说，我便推杯换盏，与他促膝长谈。
不一会儿，我俩来到老秦“家”门口，院外是白色的围墙，里面的房子只露出个头来。而在我们所站的正门上挂着一块匾，龙飞凤舞的写着四个大字，我朗声念道：“客栈老秦！这名字俗，俗不可耐。”只听见我脑袋发出一阵如洪钟般的响声，身旁的老秦涨红了脸，气急败坏的喊道：“小子，没文化真可怕！老秦客栈不会念吗？哪里俗？哪里俗？”我一边摸着头干笑道：“不俗，不俗。老秦真乃风雅之士！”一边心里嘀咕：看来说着老头儿俗的可真不少。
进门前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老秦说真的为什么对我这热情。”他转过身向长辈般慈爱的笑了笑：“一方面看你这幅模样有点寒酸，另一方面如果到那天我会说的。”“那天？老秦……”我喊道。
这时的他已径直走人院中，我连忙跟上；进了正门，没有院墙阻隔的客栈完整的呈现在我眼前，房子前有一大概百来坪的庭院，上面种着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花与树，我认得的花只有牡丹、百合与月季，而树我一贯不认识。庭院精致美丽，而中间却堆着高高的木头也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我走过庭院，客栈映入眼帘，房子是仿古楼而建，高三层，外面是漆刷的木板，楼顶铺着灰黑的瓦片，看上去十分精致典雅。
正当我为老秦的大手笔而惊叹时，听见老秦站在客栈门前喊我：“老弟过来呀。”我应了一声，朝老秦走去。我进了门，老秦带着我介绍客栈内的众人，：“这是二潘，这是小苗，这是程子，这是小牧最后这位是胖叔。”我打了声招呼：“嗨！我叫王凡。”只见五人围着我打量，二潘开口道：“啧啧！老秦这是哪儿捡来的乞丐，你别说长的还挺标志。”
小苗是个富有文艺气质的女孩，只见她朱唇微启，一股东北大碴子味脱口而出：“大兄弟嘿！犯啥事了，被老秦抓来了？”
我吓的一激灵，只见五人纷纷开口，我顿时头大，不知作何回答。这时老秦‘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干嘛去，干嘛去！这小子与我意气相投，相见恨晚不行吗？”只见五人惊异的看了看异口同声道：“没想到这小青年也俗。唉，啧啧。”说完五人迅速散开，只留下羞愤的我和火冒三丈的老清大眼瞪小眼。
老秦自知“没脸见我”便咳嗽一声：“那个你去我房间洗个澡，201，然后换套衣服，衣服在衣柜里。”说完，他掏出钥匙递给了我。
我洗漱完毕，穿上了与老秦一样的衣服暗叹道“：这小老头可真骚气，全是皮衣、黑裤、马丁靴。”我走下楼梯，只见老秦在柜台处朝我挥手，我走到他身边，他搭着我的肩说：“带你去玩有意思的。走起。”
我与老秦出了门，这时天空已变的昏暗了，而院中点起了篝火，火光冲天，照的院落明亮如昼。火堆旁，围坐的众人此时站起来向老秦举酒欢呼；我俩朝众人走去，我问老秦：“怎么人这么多呀？”老秦笑嘻嘻的说道：“这些人都是离家的人，暂居与云南，我在外无依无靠，他们便是我的亲人。”我有点羡慕老秦的真诚与豁达。
我俩也进入了圈子，围坐在篝火旁。这晚，我们唱着歌、吃着肉，时而把酒言欢，快活的很。待到高潮时，我们便手拉着手围绕篝火舞蹈。直至黎明将至，天空泛起一片鱼白肚，我们才散去，走向各自的房间。
我架着喝多的老秦，走向他的房间。我打开房门，扶着他在床边坐下，我把老秦塞进被窝，正要盖被子时，老秦抬起头盯着我问道：“你打算之后去哪？干什么？”我沉默了片刻答道：“我想应该回家，我不适合这样的旅行。”老秦凝视着我：“回家后干什么？上班？”
我有些不知所措，与些事很重要，但我总会忽视它直至它站在我眼前逼迫我回答。
“你没有想过吧！只是想逃避，对吧？”老秦看着我说道。
我有些迷茫，我好像真如老秦说的那般。老秦看着我沉默不语的模样，叹了口气正色道：“谁叫我心灵美呢。就当捡了个迷路的小孩吧。小子，我带你出去走走，走完再决定吧！“
我第一次看老秦这么认真的说话，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四
谁都会犯错，无论大小，他们都有被救赎的权力。
——老秦
我开着老秦的黑色吉普行驶在去往四川的高速公路上，老秦仰躺在副驾驶：“小子，成功是不可以复制的，旅行也是。你要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旅行。就像我人老了没体力，就自驾游，累了在这个城市休息，看看风景、名胜不是也挺好的。别老是模仿别不会有出息的。”
我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将近傍晚，我们在成都下了高速，正在酣睡的老秦此时睁开眼，揉了揉眼说：“小子，去锦里。”我好奇问道：“唉！老秦，去锦里干嘛？”老秦斜着眼看我：“去卖唱。那人多。”我没好气道;”秦大地主也要卖唱挣钱？”老秦抬手赏了我一个爆栗，：“省下一笔钱，我能用它干更多的是。小子，要知道很多人都需要钱。对了，要是你以后还是徒步的话，卖唱要找人多的地方。“
我不以为意的“嗯”了一声。
我与老秦行走在摩肩接踵的人潮中，想找个稍微开阔的地儿；我俩在街末寻到一地。老秦买了份报纸，铺在地上，我与他席地而坐，我弹着吉他，他打着手鼓，我们一起唱着歌，引得行人驻足围观，一首歌唱完，围观的人便纷纷往吉他盒了投钱，我们向围观的群众躬身说谢谢，接着继续歌唱。
两个小时后，我与老秦坐在火锅店里吃着热气腾腾的火锅。我点完钞票，向老秦兴奋的笑道：“这可真神了！赚了将近三百。”老秦摇着头说：“那时因为我们第一次在这儿卖唱，来多了觉得还能赚这么多吗？趁早打消了你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吃火锅吧。”说完他夹了一块毛肚放在我碗里。
我摇了摇嘴唇说道：“知我者为此老头一人耳。”当场老秦便赏了我个爆栗，之后我变成了“头角峥嵘”的青年。
我与老秦走出火锅店，只见迎面冲来一个带着黑色口罩的男子，他向老秦撞去，这时只听见身后传来一身叫喊：“抓住前面那小偷。”这时老秦一个闪身躲过小偷，接着右脚一伸，小偷便被撞到在地，这时老秦一个箭步冲上去，扭住他的左手，将他按倒在地。
不一会，警车赶到，向老秦道了谢做了笔录，便带着对老秦千恩万谢的失主与小偷上了车。
我叹道：“唉！这么个小孩，干嘛非要偷东西。”老秦注视着渐行渐远的警车说道：“每个人都有理由做任何事！可惜了，这么一个小娃娃。走吧，去宾馆。但是只开一间房。”
我暗想;这吝啬的小老头。
翌日，我6点多起床，本以为很早，却没看见老秦。他留了张便签给我，上面写着：小子，我有事，大概中午12左右回来。
我洗漱完毕下楼买来早饭，便在房间里看电视。
中午我吃完午饭回来时，老秦已站在门口等我，我过去开门。他走到房间里坐下，我问他啊：“干嘛去了？幽会呢？”他看起来心情大好，笑眯眯的说：“我买了东西。顺带救了个灵魂。”
我有点迷惑：“大早上你去救什么灵魂？”老秦说：“昨晚那孩子呀！我去见他了。”“啊！”我瞪大了眼睛。老秦喝了口水继续说道：“我把他保释出来了，他从山区来这打工，迷上了网络游戏，老板看他整日迷迷糊糊，就辞了他。他害怕父母知道了打他，就一直没跟父母联系。最后钱用光了，饿极了才去偷。”“你把他保释了！老秦，你没发烧吧？”我急的跳起。
“我还把他安置在朋友的餐馆里。”老秦翘着二郎腿说道。
我很是不解：“这样的人，你也用？”老秦说：“保释出来后，我去了西餐厅，让他在一旁看着我吃，接着我带着他去了商场，然他看我穿那些昂贵的西装，接着我带他去游乐场逛了一圈，只逛不玩。我看到这孩子眼神一直放着光。”
我若有所思：“然后呢？”
“我们回到西餐厅前，问他‘你想从派出所一步步走向监狱，还是去过那多姿多彩的生活。’他说‘我想要第二种。’我摸了摸他的头，将他带进餐厅，请他吃了牛排；他哭了问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笑着说谁都会犯错，无论大小，他们都有被救赎的权力；如果可以，小家伙以后当个好人，救赎别人。”
我崇敬的看着老秦心道：真是伟大。
老秦看着我说：“你知道二潘早年因抢劫坐过牢吗？你知道胖叔他因打架斗殴而被判刑吗？他们现在像坏人吗？社会老是排斥这些人，但我想给改邪归正的人一个家，评判一个人的好坏并不是看他有没有犯错，而是看他是否已改正。”
我内心大受震撼，老秦拍了拍我的肩说：“下楼吧。”
五
我不会刻意去帮助人，但我遇到了需要帮助的人，我会挺身而出。
——老秦
我与老秦坐上电梯，去了地下停车场。我问老秦：“去哪？”老秦神秘的说：“山区。”
我没多问，因为我了解老秦，这老头无时无刻不在搞神秘。我径直向吉普走去，老秦揪着我的耳朵向右边走去。“哎呦。痛，车不是在那边吗？”我叫道。只见老秦停下，松开手：“小子，我买了东西，要开卡车去。“我看了看卡车又看了看老秦，笑着说：“老秦，你没开玩笑吧！买东西！卡车！”
当我为此而愣神时，车传来一阵轰鸣声，老秦坐在车里：“小子想什么呢？你再不上来我可走了。”我听道上了车。
我捂着肚子在卡车旁蹲下，胃里是一阵翻腾，接着哇的一声，吐在了地上，老秦过来拍了拍我的背：“小子，没想到你晕车。”我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虚弱道：“那时因为我东西吃多了。老秦还有多久能到？”老秦说：“快了，大概还有几里路，开车很快的。”
我径直爬上了车向老秦说道：“那开车吧。”
十几分钟后，我们到了一座小镇，处于青海与四川交界的山区地带。老秦开着车开到一座小学前停下。学校很小，房子却是崭新的。
我与老秦下了车，这时迎面走来一个中年男子，老秦冲他笑，他过来抱了抱老秦笑着说：“秦大哥，我真是不知道怎么感激你，你为孩子们建了教室和宿舍，还每年两次送东西过来。“
老秦拍了拍他的手臂：“这没什么？应该的。对了，这是我朋友，王凡。”我俩笑着握了握手，他对我说：“秦大哥来了三年了，第一次带人，你与他关系很好吧？”
我“嗯”了一声，心中却诧异不已：我和老秦才认识几天，怎么回？
这时老秦已在卸货，学校了赶出两三人来帮着运东西。我顾不得多想，连忙敢去帮忙。
“老秦，这里面是什么？”老秦一边搬东西一边答道：“没什么。就是床单、被子、衣物还有些零食。”
搬完后，老秦拉着我向学校里走去，嘴上还嘀咕着：“估摸这点也快放学了。”我们刚在教学楼前停下，铃声就响了，只见一帮孩子冲出了教室，老秦冲着他们挥手，那帮孩子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是秦爷爷。”；接着他们朝我们跑来，不一会老秦身边围满了孩子，老秦抱着他们：“潘星你怎么没长高，要多吃点；嘉文，你不要太闹腾了，你看皮肤黑的……”
我看着这一幕笑了，我从未笑道如此开心。
老秦抱过每一个人后，催促他们去吃饭。不一会儿，身边便冷清了。我与老秦坐在石阶上，我看着他等他开口。老秦看了我一眼，笑了：“你知道我为什么省钱了吧！他们远比我们需要钱。那些住宿的孩子来自山里，一年四季，无论刮风下雨，都要走十几里甚至几十里里的山路来上学；我一个朋友来自这儿，偶然间听他提起便来看看，结果你也看见了。我不会刻意去帮助人，但我遇到了需要帮助的人，我会挺身而出。”
我往他胸口锤了一拳，笑了。
老秦看着我开心的说道：“这就是我寻到的人生。我们在这住一天，后天走。”
第三天我们向众人挥手道别。我们上了车驶向成都。
在成都取回吉普后我们又踏上了旅途。
我跟着老秦去看过很多人，他帮助过并且一直帮助的人，我看过那一张张充满笑容的来拿，听着老秦讲述那一个个悲伤的事；我的心变得不再迷茫。
几个月后的一天，老秦与我的助人之旅结束了；老秦站在车旁伸了个懒腰，回过头来看着我，微笑着：“小子，想去我的家乡看看嘛。”
我点了点头：“很想，一直都想。”
车停在沙滩上，我和老秦在车前支起两顶帐篷。天色昏暗，我们打开帐篷上挂着的照明灯，坐在帐篷前，拿起手中的二锅头相碰，接着我俩喝了一大口。
老秦望着海：“我很久没来这儿了，久的我自己都忘了。”
我问他：“为什么不回来？”
老秦低下头，喃喃道：“没有家，哪来的家乡！”
虽然早有预料，但听他亲口说出还是有点难受，我轻拍他的背：“老秦你不嫌弃，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家人。”
老秦红了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他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良久，他恢复了平静：“小子，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对你特别吗？现在我告诉你。”
老秦的讲述
1950年，我出生了。我生在一个家境殷实的家庭。我父亲是国企员工，母亲是纺织厂车间的主任。我、父亲、母亲是三口之家，因此我得到了父母完全的爱与最良好的教育。所以父母对我抱有很大的期望。1966年，我上了高中，在那个年代能上高中的可都是万里挑一，而我在学校里成绩高居前十，算得上是精英了。
当时我年少，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幻想着日后建功立业。
我以记不清离开家的那天，但我清楚的记得那天父母哭了，我活了十几年从未离开过父母，而离家最远的距离也不出省，而如今却要独自一人去向那人生地不熟的小村！
我离开家时虽不舍但也怀着兴奋，因为我觉得自己可以在那施展我的才能，然后便可以被提拔，回到家乡。
我看到那村子的第一眼便失去了大半的热情与信心，这儿很落后，十分落后！
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水泥路，没有电，没有自来水没有……
这里有的是土地，一望无际的黄土地。
我在这儿整整干耗了十年，因为这十年，我失去了良好的教育，失去了将来该有的前途。我在这儿耗尽了青春，熄灭了我心中理想的火焰！
四十、五十年代出生的人都与我一样，没有知识、学历、技能。他们的薪水是最微薄的，如今还在为养老保险而苦苦挣扎，挣扎到退休的那天，再去领那最微薄的退休金！我们这代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最穷困的一代！
父母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到了我，我们在一起抱头痛哭。
回来后我才发现自己什么也不会。回到家的一年多来，没有学历与专业技能的我只能靠着父母的关系在厂子里找了分清闲又没多大前途的工作。我不满现状，可又对现实无能为力，就连亲戚给我说媒我都支支吾吾竭力躲闪着，现在的我还承担不起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
不久后中越战争爆发了，我瞒着父母参加了军队。我爱祖国，我不能忍受独立自主，日益强盛的祖国再受到他人的侵害，哪怕一丝一毫。同样我也想在这场保卫祖国的战争中建功立业，创造自己的一番成就。
可我忽略了战争的残酷，更忽略了父母的感受。我背着行囊离开家的那天，父母的脸色变的灰败，一下苍老了十岁不止，而我却高昂着头颅，大步走向我以为的前途。
在越南时，我遇到了不可想象的人生最残酷的考验，让我到死也难以忘怀的噩梦。
我军在越作战中连连得利，我随着军队向敌军腹地推进。
在路过一个村庄时，一群人向我军靠过来，那群人中只有儿童、妇女与老人，起初我们并不太在意，可当他们距离我们十几米时，他们开枪向我们扫射，老人、孩子、妇女都开枪朝我们射来。房屋内，草垛下的人也露出头朝我们扫射。
我们撤退了，撤退时带走了百来号兄弟的身体。
之后我们又接连遇到了这样的埋伏。身边的弟兄也越发的少了，一个个生死与共的昨天还在谈笑今天就没了，昨天大炮还说孩子快生了要回去抱抱，老邢已经处了对象准备回去结婚还有兰子、小木、慕华……都死了，都死了！不知何时，也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杀！为兄弟报仇！”我们红了眼，端着枪朝那些妇孺与老人扫去！不论如何我们不能让兄弟们白白送死！我们的父母甚至妻儿日思夜想，整日祈祷我们能回家！
1979年3月16日我方宣布胜利开始从越南撤退，中越战争随之结束。我随部队返回了祖国，这时我所在的班只剩下我和班长了。
我与班长在军区医院住了一个多月；那时我整夜失眠，我始终恐惧害怕着自己，我甚至都不敢照镜子，因为我看见镜子里的我面目狰狞、满身鲜血，而我的精神始终处于高度紧张，让我感到痛苦，战争中一切像无限循环的电影在我脑海中播放，一直折磨着自己。
因此我放弃了在军队发展的机会，放弃了我唾手可得的功勋！但我从不后悔参加了这战争，因为我保卫了祖国，我为这生我养我几十年的中国而战！
一个月后我与班长分开，各自回家。到家时，父母围着我打量了半天，又哭又笑到：“老天保佑！我儿子回来了！完整无缺的回来了！”
我看着父母那热烈、关切的眼神，却不敢直视，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儿子手上沾着怎样的鲜血！
回来后，我变得孤僻了不爱与人交谈。我厌恶自己，想换个活法，换个自己，去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生活！
不久后，我更了名，逃离了这儿而去了深圳。我在深圳找到了一起公司的合伙人，我们一起贷款建立了公司。
几年过去了我的生意越做越大，遍布五湖四海甚至开到国外。我给了父母很多钱，很多很多的钱，可我没回过家！我怕回家，怕想起过去！
又过了几年，我父亲生病住院，我为了一单生意没有立马去看他……他死了！死的那天晚上我和客户谈天说地，喝了个酩酊大醉！我赶回去时父亲已经火化了！
母亲骂我没良心，给了我一巴掌，说父亲直到咽气前仍旧呼喊这我的名字。我没回答，一直跪在地上。不久后，母亲也去了，那时我在深圳，我没有在她身边！我后悔我逃走了，这十几年来我跟父母说过的话少的可怜！我越发的厌恶自己，越发厌恶现在的生活！
不久后我移交了手上的所有工作，背上行李走了，那时我只想走远一点，再远一点，远到天涯海角！
“小子我讲完了。”老秦望着前面的海轻声道：“你以为我在救赎别人，其实我觉得我是在救赎我自己！”
我看着他深叹一声：“老秦这辈子你都是我的亲人，你膝下无子无女，你不嫌弃我就叫你声老爹！”
“哈哈哈…”老秦笑出了泪：“你不是好奇为什为我对你特别吗？你知道中越战争中我的班长是谁吗？”
我恍然大悟，喊道：“我爷爷王建国是你班长！”老秦笑着点头：“老爹听起来不错，小子你就这么叫吧。我们交我们的。”我讪讪的笑了：“老秦这不太好吧？”老秦叹了口气：“你就这么叫吧！”我看着他重重的点了下头。
“老秦你怎么知道我是爷爷的孙子？”我好奇的问道。老秦喝了口酒，笑着说：“你那天在洱海边洗澡，夹克里的白色体恤变得透明，你胸前的玉！被我看得一清二楚，看到这猛虎下山图，玉的下面还有个缺口，跟班长的一摸一样！”我感叹道：“真是神奇的意外！”老秦不以为意：“小子这世界上所有的长出果，必定有生它的根，哪有什么意外！时间不早睡觉吧！”说罢，老秦饮完瓶中的酒钻进帐篷。
隔天我醒来走出帐篷发现老秦的帐篷消失了，只剩下我的帐篷与老秦的吉普车。我四下张望发现了一封被石头压着的信，我苦笑着心想：他果然走了。
我挪开石头打开信封：
小子：
我走了，之前在这儿牵挂太多，不敢放下，轻易离去，现在我放下了，那些牵挂就交给你了。我要去环游世界了！
小子你把逃避错当成了追梦，这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表现，不要一错再错，我就是个例子。梦想与美好并不在与远方而在眼前、在心里！
这些天我带你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他们过着艰难或贫困或单一的生活，他们没有你的学历没，有你的家境，没有你的经历…，但有一点他们有你没有：他们从未躲避残酷的现实，他们从未找借口逃避自己的现在生活，他们处在困境中却不逆来顺受，他们朝着自己目标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前行！
小子你还年轻可以去尝试一切，但记住千万不要为自己的懦弱、失败找理由，因为这是真正的失败者！
小子吉普我留给你，还有银行卡，密码是你的生日，卡和钥匙都在信封里。
实现梦想很难，所以老爹只能帮你这么多了。你我终会相见，到那时会有白色的石柱与家乡的海，我想这就是我最后的归宿！
亲爱的儿子，愿你快乐！
老爹
泪水从我脸颊流落滴在纸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我把信紧紧的拥入怀中…
在一阵头痛中，我缓缓睁开双眼，我靠着柱子站起来。我看着他伫立良久轻声说道：“你知道吗？那小偷成了国际知名的厨师，那小学里的孩子多半都成了才，还有…你知道吗？他们都成了好人，跟你一样的人。你是伟大的。老爹！”
“你知道吗？我有了事业，也成了好人，只比你差一点。还有我跟小苗结婚了。改天和你喝喜酒。”
“老爹，走好！”
“走好，待我如亲子，我待如生父的老爹！”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