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来钟?
君山的飞来钟,一向是警戒的最高级别。敲响它,意味着君山如临大敌。这大敌是谁?我们吗?我们虽然暴露了,但也不至于值得敲响飞来钟吧。
钟声响过不久,我们就被一帮江洋大盗困住了。君山的住客不是山中的常住民,说好听点叫绿林好汉,难听点就是江洋大盗海洋飞贼。他们来自于各门各派,为了同一个目的同一个理想而走到一起。只是他们的目的不崇高,他们的理想很低俗,所以,上流社会并不接纳他们。
这伙人中有一个最负盛名的家伙,就是在师徒镖局截杀过我的唐门大公子唐密。他的身边还有两个姓唐的,一个是唐大宝,另一个想必就是曾经被唐璧假扮过的唐玉了。三个人加起来号称“唐门三煞”,所谓“宁惹阎罗王,勿惹唐门郎”,要不是当初唐璧冒充唐玉出手助我,我早就成了唐密暗器的一缕亡魂。此外还有雷公寨,恒山二仙,江州八友……绝非善类,也不是好对付的主儿。
唐璧一见到唐密,就像老鼠见了猫儿一样。最可爱一点是她的神情,介于惊骇与矜持之间,不是闪跃着俏皮。
唐密家长式的喝问:“唐璧,你这次是来负荆请罪还是兴师问罪呀?”
唐璧嬉笑道:“密哥哥,你还为那天的事生气呢。”
唐密冷哼一声:“生气倒在其次,关键你丢了咱唐门的脸,看你咋向老爷子交待?”
唐璧柔声道:“怎么交待,还不是密哥哥一句话嘛。”
唐密不看她,眼角抬得很高,像是想得很远。
唐璧转而又对唐大宝道:“大宝哥,你帮着说句话呀。”
唐大宝吹胡子瞪眼:“璧丫头,你落到我们手里放乖巧啦,当初在洛阳……”
“当初在洛阳,不是丫头我不懂事吗,你作兄长的就不能担待点吗?”唐璧巧舌如簧。
“这……”
唐璧一句话就把唐大宝噎住了。
“璧妹,你太调皮了,你想我们会上第二次当吗?”
“哟,唐玉哥哥也在啊。”唐璧甜甜地叫道。
唐玉像躲瘟疫一样退缩着:“别叫得这么热,我可怕了你了,上次你害得我够惨的。”
“唐玉哥哥,那汤确实是我花了几个时辰炖的……”
“欸,别说汤,你一说汤,我就来气,那汤足足让我昏睡了三天。”唐玉头一偏,抱肘不理。
唐大宝道:“璧丫头,今天你乖乖地站一边去,把这几个龟儿子教给我们发落,洛阳的事,我可以帮你求情……”
唐璧露出天真的表情:“真的吗?”
我心里一咯噔,这下坏了。
唐大宝非常肯定:“那还有假么?你大宝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唐璧嫣然一笑道:“如果是大宝哥保证,小妹是一百个放心啦。不过,小妹还有个条件。”
“条件?”唐大宝一愣,“你有啥子条件?”
“我们要先见一个人。”
“我们?”唐密开口冷冷道,“你跟他们都成一党了。”
唐璧道:“密哥哥,我要见的这个人跟芙蓉有关。”
“芙蓉?”唐密警惕地问,“你找到芙蓉了?”
唐璧点点头:“算是找到了。”
唐大宝也悦色道:“啥子嘛,真找到芙蓉了?那老爷子的任务咱们可完成一半了,她在哪儿呢?”
唐璧道:“我不知道,不过我要见的这个人知道。”
唐璧的一席话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芙蓉应该就是唐芙蓉,我倒是见过,熟悉她行踪的除了王十三就是我了。但王十三和浴红衣都尚在食王府呢。唐芙蓉应该也在那里。她要见的人难道是王十三?她又怎么会知道王十三呢?
唐大宝不耐烦道:“究竟你要见谁?”
“颜如昔。”
颜如昔?颜如昔怎么会知道唐芙蓉在什么地方,唐璧在诓人吧。
此时也只有诓了。如果硬拼,对方这么多人,我们就三个,除了全军覆没,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结果。
唐大宝道:“颜如昔,就那个让娘们倒贴的小白脸子?”
“大宝!”唐密面色青气一现,厉喝,“请你谨言慎行。”
唐大宝撇了撇嘴。
我的疑虑顿消,唐密一定对颜如昔有所顾忌。颜如昔打入君山内部已经过了一段时日了,见到他说不定是个转机。反过来说,唐璧如此安排一定是为了让我们脱身。
唐大宝征求唐密的意见,所有人都在等唐密的号令。
唐密在君山也算是萧老生信得过的人了。
“可以,”唐密同意了,却附加了一个条件,“不过,若是你欺骗我,不要怪哥哥们不讲兄妹之情了。”
唐璧吐了吐舌头,明眸一眨:“一言为定,咱们拉勾。”说着,伸出了小拇指。
唐密不予理睬,冷冷地转过身,说:“随我来。”
我的步子刚动,唐密霍地又转回身来,用食指在我和郭小三的身上一溜而过,最后定在郭小三身上。
“他留下。”他又对那些手持兵器的江湖客们说:“你们在这里看着他。”
我心中窃喜,对唐密的决定万分拥护,这样我和唐璧不就……唐璧看了看郭小三,面色掠过一丝担忧。
“小三,你……保重。”
有两条路,往西北便是轩辕台,往东北则是湘妃祠。
唐密带我们走的路是往西北方向,那么,就是去轩辕台了。押送我们的是唐大宝和唐玉。
通往轩辕台的是一列巨大的石阶,胜过泰山十八盘的雄伟陡峭,恰似与上天承接的云梯。这是故意凸显所谓的庄严与崇高,谕示神圣不可侵犯。看来司马道德俨然以天子自居了。
唐密犹豫了一下,拔步踏上了阶梯。我没有犹豫,紧随着他。唐璧在唐大宝与唐玉的夹峙中也举步向上。这一列阶梯极为漫长,仿佛真的是通向天门。我们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方才走到了尽头。
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平台,上面矗立着数十根柱子。柱子不是圆的,却是方的,有的空白无暇,有的刻满了铭文。每一根柱子都有二人合抱那么粗,高约六七丈。这些柱子的上方承载的是天空,难道寓意擎天之柱么?
唐璧问道:“密哥哥,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有如此多的石头柱子。”
唐密的脚步没有停下,而是催促我们快走。
“这里是轩辕台的功德林。”
“功德林?”唐璧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好奇怪,难道这些柱子都是纪念碑?”
我慢慢踱了进去,如同走进一个高屋建瓴的墓群。
功德林,这林立的石柱是用来记叙着某某人的功德么?如果是这样,那么君山只有一个人享有这个资格。
毫无疑问,司马道德。是不是每根柱子都记录着他的丰功伟绩,他每做一件了不起的事,就会被刻录在功德林的某根石柱上。以作纪念。
再伟大的纪念碑有一天说不定也会成为耻辱柱呢。
唐密并没有带领我们穿越这片柱林。因为在柱林的尽头,唐密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生得俊朗,体格健拔,身长八尺,金冠玉簪,一袭火浣布袍。如果没有黄金涂的竖领和黑色坎肩,就像穿着一件赭色囚服。他静静地站在一根柱子前欣赏着,似乎用艺术的眼光在审美。
唐密恭敬地走到他面前,施礼。
“盟主!”
盟主?这就是传说中的武林盟主司马道德?他看上去很高贵,优雅,但是缺少威严和令人崇拜的魅力。
这不是第一次见,我似乎在长安的梦境里见过他。我虽没有刮目,但好歹人家是盟主耶,腰杆也要挺一挺,只是我没有说“初次见面,请多关照”之语。
司马道德一脸的木讷,眉宇之中无半点霸气。他淡漠地看着唐密,并不留意我们,仿佛我们是空气,我们的存在与消失,于他是无所谓的。
他的语声慵懒无比,没有位高权重者惯有的威严:“有什么事?”说着连打了两个哈欠,我注意到他黑眼圈,昨晚大概没有休息好。
“盟主,属下擒获了几个细作……”
“这种小事也来烦本尊么?你自己处理就可以了。”
“他们想见一见颜如昔。”
司马道德慵懒的眼神精光一闪,皱眉道:“为什么?”
唐密刚要解释,唐璧却抢答道:“我们是颜如昔的朋友。”
“朋友?既然是小昔的朋友,那就是我司马的朋友。”司马道德木讷的表情丰富起来,但是话锋一转,“可是就算再要好的朋友也不能在朋友的家里走来走去。”
唐璧聪明地回道:“人人如果是朋友,公正就可有可无。无规矩不成方圆,盟主说得很有道理,君山如果因为朋友乱了体统,那可就成了我们大大的不对了。”唐璧是个很聪慧的女子,能从只言片语里揣摩到对方的心意。她的话对司马来说很受听。
我忽然天真地想,唐璧能不能揣摩到我对她的爱意呢?
司马道德用赞许的眼光盯着唐璧:“你很懂事,可是你既然懂,为什么又要这么做呢?”
唐璧似乎在答非所问:“一个人的一生中最好有两三个特别要好的朋友,普通的朋友也不宜太多。”
司马道德点了点头:“所以呢?”
“所以我们来跟盟主交个朋友。”
“交朋友?”司马道德讥诮地长笑了一声,“本尊的朋友已经够多。”
“那只是普通的朋友,我们可以做好朋友。盟主虽然朋友遍天下,可是高处不胜寒,能交心的朋友恐怕没有几个吧。”
“唐璧,你太放肆了。”唐密严厉地斥道。
司马道德却不介怀,居然坦率地承认:“做到我这个位置,的确不会有几个推心置腹的朋友。”
唐璧并未理会唐密的责备,继续说:“那么,盟主何以说朋友够多呢?”
司马道德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褒奖,一扫敌意,或许他已经把我们当做朋友。
“做朋友固然好,只是无论什么人,都喜欢诚实的朋友。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你们此行的真实目的以及见颜如昔的真实原因。”
饶是唐璧舌灿莲花,此时也不能想出合理的借口。
我接过话柄:“盟主忘了九月初九重阳之会了。”
“哦,你们是来参加今年的武林大会,有请帖么?”
“我们是随骆半仙而来。”
“骆半仙……我好像只请了骆半仙一人,并未请你们。”
“但我们此刻就在此,盟主不欢迎么?”
司马道德的眉毛一吊,佯了片刻,释放的笑声很沉:“当然欢迎!”
他从虎皮交椅上猛然起身,精神抖擞地走到我的面前,一拍我的肩:“能入得了君山的人都是我司马的座上宾。”
我顺着司马的话说:“既然如此,骆半仙他们不知身在何处?”
“就在君山龙苑之中,两位若要见,我带你们去吧。”司马道德痛快回应,吩咐唐密道,“你们先忙去吧。”
唐密的眼神落在唐璧身上,像悟出了什么,急忙道:“盟主,这不大好吧,还是交给属下……”
司马道德脸色一沉:“怎么,难道你们只听萧总管的话,本尊的话你们就当耳旁风么?”
唐门三煞讪讪道:“属下不敢……”
我离开轩辕台之前,特地留意了一下司马道德刚刚端详很久的石柱,上面刻着“乙酉年六月初八,清剿南海派,断手令出,三日灭之,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