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颇有些怜悯地看着被雄阔海扔到角落里的石菩萨。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么？”
石菩萨凄然道：“不，我之所以呆在这里，不是大口九强逼的，是我自愿的。”
“自愿？”
“我犯了很重的罪孽，我在这里只是赎罪。”
我忽然想起了蓝妖。蓝妖那一日在长安监狱里说的话和石菩萨此刻说的这番话何其相似。难道他们犯的是同样的错？
我试探性地问：“是不是与金凤之死有关？”
石菩萨张大了嘴巴：“你……你怎么知道？”
我心里有了底，大胆地说：“蓝妖因为没有救他而内疚，你呢，你又是为什么？”
石菩萨微微冷笑不语，他倔强地转过头去，不看我。
我见他不愿说，打算放弃。
忽然，石菩萨狠狠掌掴了一下自己。
“你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这里便不再有秘密。既然你知道与金凤之死有关，想必一定听过那个故事。”
“嗯。”我颌首，“因为情报的失误，金凤中了兵部侍郎沈园的计，和他的部下皆遭伏击，无一幸免……”
石菩萨轻轻叹道：“那倒不是什么失误，当时我负责情报的搜集，沈侍郎的画像被我掉了包，所以金凤见到的画像是假的，因此他才跟错目标中了埋伏。”
“你是说……”
原来，凤凰城的叛徒真的是石菩萨。杀手除非见过苦主本人，否则都是凭画像认清目标。当金凤接到刺杀沈侍郎的单子时，石菩萨却暗中偷梁换柱，使之误入歧途。
“其实是我害死了金凤，我却嫁祸给蓝妖，害得红衣从此变了一个人，变得再也不像以前，我好后悔……”石菩萨的语气中充满了忏悔。
我心中暗道，就你这副尊容，你不会也喜欢浴红衣吧。我对他的形象很是鄙夷，对他的人品也很鄙薄。
石菩萨自我解嘲道：“你一定觉得我是个坏人吧？我也这么认为。我以前躲在这小小的地牢里，是害怕被灭口。而现在，我面壁思过，对过去进行忏悔，是希望得到解脱。”
那种逃亡的日子，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是最能折磨人的刑罚。多少人因为受不了这种长期的煎熬而自首伏法。良心的谴责是一方面，更多是如影随形的恐惧让人意志崩溃。
“我曾经也想出去，又不敢出去。归根结底，我还是懦弱。”
我激他道：“你就这么怕浴红衣？欠她的你就还给她。”
石菩萨否认道：“不，不是的，我不是怕红衣，而是怕窃魂珠。”
窃魂珠！蓝妖所说的那个神秘之物真的存在？他说窃魂珠摄人心魄，是真还是假？我求证于石菩萨。
“窃魂珠很可怕么，你见过吗？”
石菩萨变了脸色，目光游离仿佛在遥忆。
“对，很可怕，我绝不想再见第二次。”他痛苦地抱住了头颅，撕扯着头发，“就因为它的诱惑，我才会堕落……”
突地，他双目赤血，气性大发，厉声道：“魔鬼，那是魔鬼的化身！”
“不要逼我，我投降，我投降……”石菩萨声音渐低，犹似喃喃，情绪也委靡了。
“大丈夫敢作敢当，做错了事就要勇于承担。你以为躲在这里就能解决问题么？”雄阔海是个典型的汉子，有着典型的问题，但他敢做敢当，“你应该解决掉所有问题，回归正途。”
石菩萨肥胖的身子颤巍巍地抖了又抖。他筛完了糠，屏息默运良久，笑纹漾起。
“我的身子这么胖，挤不过狭窄的地道，算了吧，就让我在这里了此残生。”
雄阔海扣住铁环，用力提起石板，摩擦声很刺耳。
声一停，风就窜了进来，扑灭了火折子，还扬起了沙。
我正庆幸终于打开了出口，突然，上面又出现了光亮。
一定是有人掉进来了，或者，大口九看看我们还在不在。噗通，落下来一个人。我借着地牢上方合拢的一丝光亮看清了他的面目。
狗头蛤蟆，面颊剔不出多余的肉来。
“是冯稀饭么？”
那人惊喜地“咦”了一声，说：“是啊，你认得我？”
“长安城外，雪原之上，一起护送密函……”
勾起护送密函的前因，我不禁想起那一日，我和白玉堂、蓝妖、铁指陈、冯稀饭、仆人晏福以及重伤的李惟春驰骋在长安古道，大战辣手神剑的情景……
冯稀饭道：“哦，你是当中哪一位？”
我思忖着他见过白玉堂，诓他不合适，只得报了本名：“寄奴。”
“寄奴？”他咀嚼着我的名字，几秒钟后豁然开朗，“就是白玉堂的盟弟？”
“是。”
“哎呀……总算找到组织了……呜呼。”冯稀饭激动地凑近了我，双手乱摸。我估摸他是想握手，就把手给了他。
“你还活着。蓝妖、铁指陈呢？”
“可能不在人世了……”
一语毕，冯稀饭就抽噎起来。他哭得好假。
石菩萨的声音微弱而苦涩：“你说蓝妖没了？”蓝妖也是和金凤、石菩萨并列凤凰城三大名刺的高手之一。我倒抽一口冷气，默哀了片刻。
“我不能肯定，但铁指陈肯定……”
“他怎么了？”
“他为了掩护我和蓝妖，牺牲了自己。”
“他的武功也算很高了，是谁这么有能耐？”铁指陈是少林十虎之一，武学造诣甚至比雄阔海还高。
“不知道，那个人武功不弱，而且以轻功和鹰爪见长……”
我忖道，明白了，“君山七雄”之一的韦千乘。
“不止那人，他还带着很多刀手，弓箭手，围追堵截。虽然我没有亲眼见铁指陈死，但那样的情况……”冯稀饭的声音转向低微，头也慢慢垂下去，突地又昂起来，斩钉截铁道，“他铁定不能生还。”
我为铁指陈默哀了三口水的时间，然后问冯稀饭：“那你到食王府做什么？”
冯稀饭道：“找你们呀。”
我被他说得愣住了，莫非有什么重要的情报要告诉我？
雄阔海打断道：“他是你朋友？”
朋友谈不上。我说：“曾经并肩作战。”
雄阔海道：“那先出去再说，别在这磨磨蹭蹭的。”
冯稀饭道：“你们知道怎么出去？”
我一起身，出口的风把冯稀饭的舌头刮闪了。但这小子腿脚贼利索，问也不问，第一个跳了下去。跟着，雄阔海也下去了。我也准备下去，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在长安监狱，我和蓝妖相识，听他诉说杀人的故事，其中有一段提到了喇嘛姑——当蓝妖遭石菩萨设计，被凤凰城视为叛徒时，他遍寻石菩萨不着，于是杀石菩萨的相好喇嘛姑泄愤。
我对石菩萨说：“你真的不走？”
石菩萨不表态。
我跳了下去，却抛上来一句话：“喇嘛姑死了。”
石菩萨大喊了一声便没了动静。我清晰地听到了庞大的身躯重重着地的响动。他一定急火攻心晕了过去。我又证实了一件事，喇嘛姑是他的心头肉，但是我没有说喇嘛姑死在蓝妖的手上。那样说，似乎有点太残忍了。
地道是由岩石掏空而成，蜿蜒曲折。
百宝囊中已经没有多余的火折子，只能摸黑前进。我们互相拽着对方的裤腰带，这样谁都跑不了，也不会跟丢。冯稀饭左晃右晃，到了深处连影儿都晃没了。雄阔海手一滑，没拽住冯稀饭的裤腰带。
冯稀饭人就没了。
我有种进了埋伏圈的感觉。
冯稀饭敢情把我们卖了吧。他怎么知道我在食王府，好没道理。
正在狐疑之中，忽然听到有人小声喊：“喂，这边。”是冯稀饭的声音，幸好他还有点人味，没把我们当猴子玩。
我也小声问：“哪边呀，看不到。”
冯稀饭回话：“向前三步，然后左转，再走三步，向右转。”
我们一行人依言而行，走到他指定的地方停下脚步。前面没有人影，没有冯稀饭。
我压低声音，轻轻地呼唤：“冯稀饭，冯稀饭，你在哪里？”
在我前面的雄阔海也跟着附和：“快回话，快回话。”
没有回音。
雄阔海嚷道：“这龟孙子到底把我们卖了。”
“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有往前。”
雄阔海往前走了一步。很快我听到了他的惊呼，同时感觉身子被大力牵住向下坠去。我没留神，手还抓着他的裤腰带，来不及松，突然这么被他一拉，一个趔趄，立足不稳往前倾倒。
那是一个洞窟。
在急剧下落的过程中，我提起一口气，抽出金错刀，插入岩石三寸，一溜火星四溅，刹住了下坠之势，另一只手还提着雄阔海的裤腰带。
他的裤腰带很结实，一定是上好的熟牛皮制的。但是我的力气却很有限，只能坚持一会儿。双足在岩壁一蹬，抡起胳膊根儿，把雄阔海的身子重新向上掠起。可就在这时，臂上又加了百斤以上的重力。
“怎么回事？”
“有狗东西吊着洒家，一定是姓冯的……”雄阔海骂道。
我的本力有限，堪堪难以忍受这样的重量。金错刀一拔，往洞里摔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