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气流凭空现出，“扑棱”一声，金角从黑螺旋中栽出摔倒在了上，砸掉了两颗大门牙。
“轻点不行啊！我都放你出来了你还抓我干嘛？！得得！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了……咦？和尚你怎么也在这里？！”金角嚷嚷道，摸着嘴，嘴里漏着风。
“说来话长……”和尚低头看了眼金角，摊了摊双手说，“你还是看前情回顾吧。”
假国王这时候转过身，他的脸上坑坑洼洼的还冒着一丝丝黑气，像是一块刚出锅的馅饼，黏黏腻腻的，他用手遮住脸糊了一下，勉勉强强变成一幅人脸，但是一块肉马上又掉落在地上，化成一滩血水。
“蟑螂，你的脸怎么又糊了？！”九头皱着眉头问。
“初次来到地面难免水土不服，吃了太多鲜艳的东西有点过敏……”假国王说着又把脸糊了糊，这次勉勉强强变回了国王的样子。
“喂喂喂！你把我带过来干嘛？”金角这时插嘴，盘坐在地上双手按住膝盖一副无赖的样子。
“是这样的，你的那瓶子挺好用的，借来给我用用。”
“不给！你们就是一群强盗，还说‘借’，骗谁呢？！”
“那我还是直接抢吧……”九头一下闪到金角面前，金角措防不及，“嗷”了一声后仰着倒下。
一个瓶子从他怀中滚出，“咕噜噜”在地上转圈。
九头伸手弯下腰，瓶子转了一圈正好碰到他的手指，他捡起瓶子藏入自己怀中，又一伸手，一个黑色的漩涡从空气中凝出。瞬间金角就被吸噬进去，连一次惊叫都来不及发出。
九头相当平静，转过头看了眼和尚，“大师傅，要不要我带你到附近参观参观？”
“不用……了吧……”和尚对九头身上自带的诡异凝重的气氛退避三舍，连忙摆了摆手，心里念着金角真是不幸，虽然死不了，但是在那个黑糊糊的地方确实是挺难受的。
“这边请。”和尚还没想好拒绝的理由，九头就已经为他打开了房门，弯腰邀请道。
……
他们在御花园闲逛，也不说话，就这样一小步一小步地压着瓷砖，蟋蟀不知在哪个角落鸣叫，夏夜给人的感觉像是在闷燥的空气中静静地流淌。
“我很喜欢这样的夜晚……”九头打破了一时的无声，“……是跟魔界的黑暗不一样的宁静，大师傅，你知道魔界深处是什么吗？”
九头问，和尚却不作答，只是悠然地观赏着周围的景色。
“……什么都没有啊，没有天空，没有土地，只有黑漆漆的一片，是个无间深渊，妖魔鬼怪就这样一个个被塞进黑暗的空间，他们有的血肉模糊，有的只剩一个头颅，血水和残骸到处都是，但是他们实在是太顽强了，即便变成那副模样却还是死不了，苟延残喘，互相辱骂，一个啃着另一个……那是一个讨人厌的地方，所以会有很多妖魔逃到地面，低调地占山为王，神仙却也懒得管。后来我发现人类的世界也好不了多少，每天都有战争，每天都有人死亡，死的人比所有妖魔加起来还要多，那些残忍的君主竟也会吃人……所以还是天界最好，没有痛苦，没有欲望，都是一些慵懒的破神仙……你想过么，大师傅，这四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平衡的，三界之外有魔界，魔界之外说不定还有其他的世界……”
九头在和尚耳边自顾自说话，和尚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吹着口哨不理不睬。
“大师傅？”
“阿弥陀佛，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施主说的话，老衲好像听不懂欸……人活着就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了，什么善恶是非冥冥之中自由天意，去他的！妖怪也是一样，因为有着一身本领所以想干一番大事，为了什么？神仙妖魔一个世界又一个世界的旅行不累么？纯粹是憋得慌！”
“呵呵，大师傅你总是能说出预料之外的话……如果明王做到了，那么一切可能就真的要结束了……大师傅您准备怎么办？”
“凉拌！爱怎么办怎么办！你管不着！”
九头轻轻一笑，抬头望了望明月，长舒一口气，“……何不让我看看另一种结局呢……”
他低喃的声音轻轻的，和尚没听清。
“你说啥？”
“大师傅，我跟您一样，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九头说着伸出手指直指和尚的眉心，“……我暂且不杀你……”
“什么？！你原来想杀我啊，是不是我话又说多了？！下次一定改！”和尚遮着嘴说。
“杀了你也不过是将你送去冥界而已，没有什么意义，但你是那金蝉，是西天佛祖畏惧过的某人，你身上有特别的味道，我大概能感觉到……”
九头这么说，和尚挽起袖子嗅了嗅，其实也就两个礼拜没有洗澡啊，他想这么说，但还是闭口。
“明王想要拯救魔界，那就要重新划分三界，建立新的秩序，但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新的世界又会有新的不平衡，上一次混乱即是如此，大战的时间早就被佛祖抹去，我也记不清了……不过我想看到另一种结局……我们妖魔也可以生活在阳光下的结局……”九头仰起脸看着月亮，他的脸色苍白，可能妖的脸色都是如此，好像隔着空气就能感受那种冰冷，和尚没有插嘴，他继续说，“……神佛将所有他们认为的邪恶封入魔界以换取三界的平衡，同时他们自居为神，世界要有恶才会生出善，于是我们被划入了恶，有暗才有光，然而这不公平……无间深渊的每一个妖魔都想毁灭神佛，结果皆以失败告终，毁灭神佛的唯一方法就是毁灭一切，没有被统治之物，也就没有了神，世界平等，天下大同，万物都能生活在阳光下，无善无恶，只有生存，这就是混沌，宇宙的开始……”
九头的话被一个呼噜打断，和尚居然站着打起了瞌睡。
“看来是我话说多了……”九头的嘴角总是微微上扬，“……金蝉师傅，我不知道其他魔会怎么行动，不过我暂且放过你和车迟的王……不知道这宇宙会因你变得如何……”
九头自言自语，独自走远，只把和尚留在原地，歪着脑袋淌着口水。
“大师，他走了……”化鲤小声提醒。
“我当然知道了……”和尚闭着眼睛说，“走就走呗……小化，我要离开一下，你不用跟我来……”
和尚说着向墙口走去，一蹬腿想爬上墙头，可是脚一滑又掉下，屁股重重地砸在地上。
“嗯……还是先帮我运出去吧……”和尚摸着屁股，又回过头。
“大师你要去哪儿？”化鲤扶起和尚问。
“还没想好……”
“……”
“这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旅行，你一直跟着我可不好，好了好了，你回去吧，我该上路了。好了好了……别晃……再往右边挪一点……好嘞！”和尚踩着化鲤的肩膀，右手一伸抓住了一块突石，用力翻上了墙。
化鲤拍了拍肩膀，看着和尚消失在墙头，他的体重很轻……
这是化鲤看不清的唐三藏，漫不经心的外表下总隐藏着一些什么，别人无法明白，他是一个奇怪的和尚，就像所有人说的，他是一个奇怪的和尚……
化鲤转过身，假国王正好揉着脸从她身后经过。看到化鲤严肃的表情，假国王愣了一下。
“蟑螂，把你的坏毛病改一下吧，这么说也是一国之主了，大晚上的还出来偷吃？”
“是……我知错了，鲤姐。”假国王低头认错，这幅模样与他披着金袍的威武身材形成巨大的反差。
化鲤抬起头，星夜灿烂，光辉流淌在她身上，好像钻石镶嵌在她身上，那光辉越来越明亮，是她的鳞片，如水晶一般闪耀成刺眼的锋芒，片刻凝华，一条光线从中腾起射向夜空，在星空间游旋，像是一道流星织成的丝带，与夜空化为了一体。
城墙外传来一阵惊呼，他们看到的是一条银华闪耀的龙。
只有化鲤知道她这条龙是不完整的，还没褪去鱼鳍，也没长出龙须，但是这一刻众人的兴奋的呼喊让她误以为自己真的化成了一条龙。
只是化成了龙之后又能如何？
她舞动着长长的身躯，向着银河游去——她不是神，永远到不了那个地方。
……
魔界，芜虚之地。
藏在黑暗中的魔王一如既往地打着瞌睡，九头耷拉着脑袋，后背随着他的呼吸起伏，其中一个跨越这个世界的意识体正在另一个世界看着银河。
他在梦中看到那条如银发漂流的丝线……
在睡梦中他感受到了那里的繁华与堕落，一边有人高举着酒盅，一边有人饿死在街头，地界像是四个世界的浓缩，有天界的安逸，有冥界的痛苦，有魔界的颓败，这让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兴趣。
化鲤在黑夜中游历，她听到了大江的咆哮，就是在那里——流沙河，一杆锈迹斑斑的手杖镶嵌在石缝之间，这杖洗历着残渣，净化着水源。
为了一个诺言他放弃了战斗，所有信念凝结在这杖中，维持着流沙河的生命，他会回来，化鲤相信，在找到他的西天之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