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晶晶一抬头看到那张干巴巴的猴子脸。
他又回来了。
“真麻烦真麻烦……”猴子骚着耳腮说，“嘿！别傻站着啊，挪个地方，好，差不多了。”
猴子把荷叶平摊到地上，他伸出毛茸茸的双手，扒开了腐臭的泥土，把里面的白骨都挖了出来，然后细心地将白骨放到荷叶上包了起来。
“真恶心真恶心！”他嗅了嗅自己的手，吐了吐舌头说。
“……”
“可以走了吧！”猴子举了举荷叶包说。
她试着迈了一步，是可以走了，但是只能朝猴子的方向走，猴子往哪里走她也只能往哪里走。
“嘿！这里这里！”猴子东蹦蹦西跳跳，把她绕得晕头转向。
怎么回事呢？
“哈哈哈真好玩！”猴子大笑道，“知道怎么回事吗？！”
她摇头。
“因为你死了又没死！”猴子说。
“死了又没死？”她不解地问。
“这是花果山的老猴子们说的，说万物死的瞬间正好处于生与死的缝隙之中，既不是生，也不是死，活物看不到他，冥使也不会接见他，只有当灵魂完全脱离了身体才算是完全死了。而你！”猴子又突然跳到她眼前，“……正好处于这一瞬间，是在生与死的缝隙之中，你的灵魂与你变成白骨的肉身依然相连，所以那些死人界的怪东西才没有接你去投胎。”
“哦……为什么会这样呢……”她问。
“这你就要问阎王爷那个老家伙了，可能是你的寿命不应该在这里结束，也有可能是执念太深不愿解脱。反正这种半死人半鬼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俺在花果山就见过好几只了，他们都说不想投胎啊不想投胎啊，然后死死黏在烂到不能再烂的骨头上，然后就……”
“然后怎么了？”她问。
“成精了哈哈哈！”
“成精了？”
“就是变妖怪了呗！”猴子说。
“妖怪？！我会变妖怪嘛？！”她惊恐道。
“你怕啥？当妖怪有什么不好的？”猴子说。
“我不想变妖怪我不要变妖怪啊！”她大叫。
“哎呦哎呦！烦死了烦死了，别吵！”
“我不想变妖怪嘛！你帮我想想办法帮我想想办法好不好？”她说。
猴子嫌吵捂住耳朵，可是她死死地粘着她。
“哎呀知道啦知道啦！你只要带俺去那个方寸什么山的，俺修得了本领说不定能帮你想想办法！”猴子说。
“可是……那里还挺远的，要到那里就要渡过那条大江。”她指了指那个方向，“不过我带你去就是了。”
汪洋大江上漂流着一条竹筏。
“猴子猴子，你真要去找那个菩提道人学本领？”她问。
“说了叫俺美猴王！学本领嘛俺是一定要去的！”猴子说。
“为什么？”她又问。
“你这小姑娘问题真多！因为万物必有一死，死了就要投胎，俺不想死，俺也不想变得像你这样生不生死不死，所以就去求道！”猴子说。
“你也可以去做个妖怪！”她说。
“不变不变！做妖怪丑死了！不变！”猴子说。
“切，你刚才还说做妖怪没什么不好的。”
“俺有这么说吗？当心！”
迎面袭来一个大浪，猴子抱住荷叶包紧紧蜷成一团。天空奏起了闷雷，江面吹起了风暴。小木筏在江面上像是玻璃一样瓦解。
也不知过了多久，猴子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漂到了江岸上。
“猴子猴子你真傻……”她在他旁边不住地说。
“谁傻了？！你才傻！”猴子一个跟头跳了起来。
“就你傻！自己都快没命了还抱着我干嘛？”
“谁抱着你了？！”
“喏！”她指了指猴子怀里的荷叶包。
“嘿！要你管！这里是哪儿？！”
“前面那山就是方寸山。”小白说，猴子转过身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越过丛林，翻过那坡，再爬上那山，山顶就是那菩提道人住的地方——斜月三星洞。
猴子千辛万苦找到了那洞，洞口没人。
“有人么？！”他往洞内喊。
“有人么么么……”洞内传来回音。
既然没人出来应门，猴子索性跳进了山洞，水滴从洞顶的钟乳石上滴下，滴在地面更显得洞内空旷。洞的深处有一个清水涧，水流顺着石壁流淌而下，流进涧里激起阵阵涟漪。
猴子一脑袋把头栽了进去。
“凉快！真凉快！”他一连喝了好几口。
“是谁在那里喧哗？”洞里穿出的声响，这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是从壁石内钻出来的回荡在猴子耳边。
“菩提道人，是你么？你在哪儿出来！别装神弄鬼的！”猴子喊。
“你在跟谁说话？”她问。
“出来！俺是来跟你拜师的！”猴子没有理睬她又喊。
“嘿嘿嘿！猴子猴子我问你呢。你在跟谁说话？”她又问。
“小丫头片子闭嘴，俺忙着呢……菩提，俺从花果山大老远跑来，你就这么不给面子连应俺一声都不肯？！”猴子东窜窜西跳跳，一会儿爬到石壁上，一会儿钻进石头，找来找去没见到任何人的踪影。
“猴子猴子……”她不停地嘟哝，可是猴子不再理她，她嘟起了嘴。
“找不着找不着找不着！”不知源自何方的声音俏皮地说。
猴子一下子怒了，“呸呸呸！你不出来俺就把这洞给砸了！”
她不知道猴子在跟谁说话，她听不到这声音。
“洞？这哪儿来的洞？”声音问。
“你是在逗俺么，这不就是个……”猴子话说到一半，发现这里的景象不太对劲。
洞穴不见了，头顶一片蓝天，脚下一片土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除了他。
“还找得着我么？”声音又问。
“找得着找得着！”猴子虽然这么说，但是他现在站的这片土地只有泥土，四面八方一览无余，哪藏得住什么人。
“那就来啊！”声音挑衅道。
“来就来！”猴子只好往前跑，但是不管跑了多久，这里的景色一成不变，前望不到边，后看不到界。
“哈哈哈！你可知道这世界其实是圆的？”声音说。
“胡说八道！怎么可能是圆的？！”猴子说。
“不信你往远处看，看那地平线，像不像是一条弧？”
猴子放眼望去。
是真的！
“不对不对！胡说八道！这东西一定是你变出来的！如若是圆的，万物怎么站在上面？！”猴子道。
“嘿！因为他们被吸在上面了啊！”
“你就知道瞎扯！如果是被吸在上面，又怎么能够随意走动？”猴子又摇头道。
“你这傻猴子，就因为被吸住了所以万物只能行走而不能飞啊！”声音说。
“那凭什么神魔能飞，俺不能飞？！”
“因为神魔断了七情与六欲，消了欲念，了无牵挂，身无可得，只留一丝空灵，这灵既实又虚，飘忽不定，所以就飘起来了呗！”声音说。
猴子晕了，抓了抓脑袋，“什么东西？！乱七八糟的！”
“不懂也罢！毕竟你只是只猴子！”声音说。
“猴子怎么了？！俺可不是普通的猴子！俺是美！猴！王！”猴子一字一顿地强调。
“美你妹，猴子就是猴子！就算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你也还是只猴子！”
“奇怪？你怎么知道俺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问。
“不告诉你！我就是知道！孙悟空！”声音说。
“啥？孙悟空是个什么东西？！”猴子问。
“你咯！”声音说。
“你怎么知道俺叫孙悟空？”猴子问。
“我看到你未来叫作孙悟空，我就叫你孙悟空咯！”声音说。
“哇塞！你还能看到未来！那俺为什么又叫孙悟空呢？”猴子问。
“这你还是去问原著吧，我觉得你姓‘胡’也不错。”声音说。
“菩提，既然你那么厉害，俺们正好又那么有缘，不如你就收俺为徒吧。”猴子说。
“带礼物了没？”声音问。
“……”
“你看，是你自己没诚意的，莫怪我不给情面。”声音说。
“你这家伙难道就这么小气？！”猴子说。
“不是我小气，是修行太无聊，有这空还不如自由自在活个一世呢，这可是我的经验之谈。”声音说，“修得了本领你又想做啥？”
“上天入地，哪儿自在就去哪儿！”猴子说。
“你看你看，你又傻了，你原本就一身自在，何必又要来这吃苦，最后还是为求自在，为了自在放弃自在，真傻，真傻！”声音说。
猴子听得晕乎乎的，但一想，觉得还真是有道理，“不管不管！俺来都来了，你总不能让俺白跑一趟吧！”
“不会啊，跟我聊了那么久，你不觉得很荣幸么？”声音说。
“呸！若不是俺想拜你为师，俺早就不跟你客气了！”猴子说。
“为什么想拜我为师就要跟我客气呢？”声音问。
“因为……因为……”猴子支支吾吾，一时半会儿也道不出个所以然。
“为达目的而装模作样，你一个猴子，什么时候失掉了天性？”声音说。
“天性？什么天性？！”猴子越来越晕乎，道，“俺饿了就吃，累了就睡，要什么天性，天性是个何物？！”猴子问。
“问得好！呃……天性这个东西……嗨！就是不被万物影响，你就是你，生的时候是怎么个样，死了还是怎么个样。”声音说，“不疑不问，不哀不怒永恒不变。”
“变？为何不变？！俺就是想变，变得了百兽，变得了花草，世间万物都能了！”猴子说。
“能了？真能了？”声音问。
“不试试怎知不能了？”猴子说。
“呵呵，看来变就是你的天性。”声音笑道，“但你可知学了变化便要抛掉本心？身边心变才是真变化，只有这样才能入得了万物，看得破尘世。”
“心变？心变？变？不变？”猴子反复念叨，很是头痛。
“哈哈！变，还是不变？你为何而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