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更。
“呼——呼——呼——”
我蜷在木地板上。
“咻——咻——咻——”
睡得正香。
“噗——噗——噗——”
听到这群野兽发出的噪音。
“哐——哐——哐——”
我爬了起来,这些噪音已经超出光凭打呼就可以制造的范围之外了,连这间木屋也在簌簌颤抖。我捂着晕眩的脑袋走出门外,小白也蹲在屋外,沉浸在月色下。
“怎么了?忘带纸了么?”我问。
“滚!”小白一声吼,甩了我一脸“屎”。
我擦掉打在我脸上的泥巴,“你在这里干嘛?”我问。
“那你来这里干嘛?”小白问。
“屋内很吵啊,睡不着。”我说。
“是被自己的鼾声吵醒了吧?”小白说。
“什么?我看上去像是会打鼾嘛?!”我说。
小白瞪了我一眼。
“是!我当然是!”我说,“我这种奇物不打鼾那就没天理了!”
“嘘——”
“怎么了?”
“你看!”
“看哪儿?欸!犀牛老大,他去哪儿?内急么?”我说。
“你正经点儿,跟上去看看!”小白说。
于是我们跟了上去。
犀牛老大慢慢走下山,走到山脚下时他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
山下月明星稀,是个赏月的好天气。我们找了个草堆藏了进去暗中观察。
空气中夹杂着丝丝雾气,山脚下渐渐踱过来一个人影,随着他的走进,他佝偻的身影愈见清晰,是那个老者。
老者取了一条偏僻的道路,拐了个弯又渐渐走远。
犀牛老大从石块下面出来跟了上去,我们从草丛里钻出来尾随犀牛老大。
老者在一堆乱石堆前面停下,乱石堆上竖着一个粗糙的石碑,老者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良久,他时而抬头看看月亮,时而伸手摸摸石碑。
又过了良久。
……
“咕——咕——咕——”
“嘿!该醒醒了,人都走了。”小白拍了我几下。
我哆嗦了一下,醒了过来。
“这天还真冷啊。”我蹭了蹭双臂说。
“咦?!你们怎么在这里?!”犀牛老大回来时正好看到了我们。
“我们……出来散步……”我说,“你也在这里啊,真是好巧啊!”
“有病啊,这么晚还出来散步?!”犀牛老大说。
“你才有病呢!大半夜出来跟着个老头干嘛?!”小白说。
“你们才有病呢!大半夜出来跟着一头跟着一个老头的犀牛干嘛?!”犀牛老大说。
“你才有病呢!大半夜……”
“好啦好啦,大家都有病大家都有病……”我出来打圆场说,“犀牛老大,你知道那老头是在干嘛么?”
犀牛老大转过头望了眼一边的乱石堆,“不知道,不过那乱石堆下面好像埋着许多死人。”
“死人?!”
“嗯,人类为什么会在埋着死人的乱石堆附近徘徊呢?这件事真奇怪。”犀牛老大说。
“因为那里是他们亲人的埋葬之地吧。”我说。
“所以为什么还要停留在死人的地方?”犀牛老大不解地问道,“人类真是奇怪,人死了会变成什么?”
“灵魂。”我说。
“死人的灵魂已经离开了。”犀牛老大说,“那个老头,他每天晚上都会在这里停留一会儿,我已经见过他好几次了,但却一直弄不明白他是来干嘛的。”
“死人的灵魂已经离开,但是人类和死人之间依然是有牵绊的。”小白说。
难怪,她就是一个死人精。
“牵绊,什么牵绊?!”犀牛老大问道,月光折射到他乌黑的双眼,那里闪烁着光点。
“你不懂么?难怪,妖怪可以活很久,永远无法明白人与妖怪的区别是什么?”小白说。
“阿嚏!”我擦了擦鼻子,“好冷啊,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
回去的时候,我们看到了蹲在木屋外的猪,他依然仰着头看着天边的月亮,月光明寐,却照着猪那张四十五度忧伤的脸。
“猪,绦虫都开从你脸上挤出来了!”我说。
“呸!关你屁事!”猪说,扭过屁股走远了,走到一个静谧的地方继续蹲坐。
“呼——噜噜——咕——”
“嘭!”
不知道是谁打了这么一个有性格的呼噜,木屋塌了。
一群妖怪从废墟里爬了出来。
“谁干的?!”犀牛老二大喊一声,“我的房子!”
小钻风和黑熊互相看了一眼,拨了拨身上的灰尘,耸了耸肩。
“我就说应该用石头造房子。”犀牛老三说。
我们永远无法知道那个呼噜是这四个人之中的谁打的。
我们在废墟上坐着度过了下半夜。
“呼——呼——呼——呼——”
“喂!可以醒醒了小钻风!”我摇了摇小钻风,“天亮了!”
小钻风醒了。
“啪!”
“喂!”
一位健壮的老伯爬上了山顶,正好看到了我们。
“喂!快来看啊!这山上住着奇怪的东西!”他转过身向他身后的人喊道。
又陆续有人爬上了山,他们身上穿着红艳艳的衣服。
“咦?!这不是上次见到的马戏团么?!”其中的一个老伯说,是我们上次见到的老伯。
“大伯好,你们还在搬石头吗?”我问。
“对啊,这次我们要从山顶一点一点往下搬,这红色的外衣就代表这我们的斗志!”老伯扯了扯衣领说。
说完他捡起了一块石头。
犀牛老大的眼神有点不大对劲,他突然俯下了身子,蹬了蹬后蹄,犀牛老二和犀牛老三也紧接着俯身,他们的双眼通红。
“你们看这三头犀牛!”老伯指着犀牛三兄弟说,“他们冲过来了欸,这是要欢迎我们嘛?不过是不是有点过头了,太客气了,别……别顶我……噗——”
老伯吐了一口鲜血,飞上了天。
“大家准备——”带头的老伯大吼一身,“脱!”
“唰!”几个人齐刷刷同时把衣服扯了下来,黝黑肌肉的光泽闪烁着汗珠,照亮了天地。
犀牛三兄弟终于冷静下来了,跑到一边跑了几壶茶。
“老伯,真是对不起了。”犀牛老二把一杯茶捧到吐血的老伯眼前道歉说。
“没……没关系……”老伯喝了一口茶,“噗——”又彪了一口血。
整顿片刻后。
我们围在一起聊了一会天。
“原来是这样……咳咳,嘶——”吐血老伯点了点头,咳出一颗内脏又被他吸了回去,“原来你们就住在山上,我们这些搬山工扰乱了你们的生活真是对不起啊。”
犀牛三兄弟都低着头,现在他们三儿的房子都倒了,谈什么都没心情。
“这样吧,不如我们帮你们在山下造一所房子吧。”老伯说,“反正这些石块也不知道往哪儿丢。”
“为什么是山下,而不是山上?”犀牛老三说。
“山上?山上不行……”老伯说,“到时候这座山被我们搬空了,你们就没地方住了。”
“你们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一定要把这座山搬空?这根本就不可能嘛!”小白插嘴,“嫌这山碍事儿搬家不就行了?!”
“搬家?不行不行!”老伯摇摇头说。
“怎么不行了?”我问。
“这个么……”老伯犹豫道,“你们那么想知道?”
我们点了点头。
“唉——”老伯叹了口气,“那你们跟我来吧。”
……
我们跟着老伯来到了山脚。
乱石堆。
昨晚夜里没有看清楚,白天才看到这里竖满了石碑。
“这里是?”我问。
“墓园。”老伯说,“这里的人全都死了。”
“全死了,怎么死的?”我问。
“山难。”老伯说,“二十年前发生了泥石流,半个村庄都被泥石流覆盖,一半的人全死了。”
“我们的亲人也都埋在这里面。”另一个老伯说,“现在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移掉这座山了么?”
“就为了把这些石块移掉?”
“可以这么说吧,大自然的力量终究是伟大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可能我们终究还是移不掉这山,但我们可能已经是这个村落的最后一代了,现在的年轻人都靠不住,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离开这里,不能怪他们,他们毕竟没有见证过那次大灾难,成片成片黑色的泥石,像是河流一样奔腾而下,人们哭喊着逃亡,却还是被泥石所淹没。可我们终归还是要做点什么,尽管我们知道我们战胜不了大自然,但是也不能什么也不做。没办法,这就是人,即便改变不了什么,依然会觉得不甘心……”老伯说,“愚蠢也好,无用的复仇也罢,我们已经做不了其他事情了,再过个二三十年,我们就会死,但是在死之前还是想见一见被埋葬的故土。”
“人类还真是愚蠢的生物。”小白说着一个人走远。
我还是看不出她身上隐藏着什么样的过往,这个死人精,骷髅精,她生前确实是个人,她应该很了解人,但是要变成妖怪,这需要很大的羁绊,爱恋,或者仇恨。
但可能还是后者,因为仇恨是痛苦的,无法解脱。
“开工啦开工啦!”老伯拍了拍手。
伯伯们又开始工作,老伯弯下腰捡起了一块石头,一块有他半个身体大的石头。
他们的晶莹的身体在阳光下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