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如泥雕木塑一般脑子里一片轰鸣,他不再怀疑也不敢相信,在两者之间麻木的跟一团含满雨水的乌云重重的压在头顶,稍有不慎就会立刻暴雨如注,电闪雷鸣。
“我妈她……还有多长时间。”他的声音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
“保守的说三到六个月。”老专家严肃的回答:“必须马上进行化疗,这是我们医院出于对患者负责的宗旨,不过……意义不大了,这还要征求你们自己的意愿,切记!不要把病情告诉病人,我说的话能懂吗?”
海子的眼前一片黑暗,疼痛、恐惧、绝望……在词典里所有可怕的词语都一股脑的卑鄙的勾结在一起,毫不留情的吞噬起他的灵魂。
他梦游般的走出医生办公室,只觉得楼道里过往的人们都幽灵般的从身边飘过。吵杂的声音仿佛魔鬼的咒语充斥着耳膜,诅咒着灵魂。
他的脑子要炸开了。
他鬼使神差的走进了卫生间,在这窄窄的空间里空无一人,像是地狱的魔窟。医生刚才的话炸弹般在脑子里狂轰滥炸着,他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翻涌,像一只折了翅的鸟儿蜷缩在墙角里嚎啕大哭起来。
他终于哭出来了,这哭声让天地也跟着震颤。
天空越发阴霾,昏沉沉的压下来。他突然止住哭声,想起妈妈和二胖儿还在外面等着,便匆匆忙忙在水池里洗了把脸走了出来。
“怎么才出来啊?天快下雨了。”二胖儿见海子出来了远远的喊道。
海子强打笑颜的回答:“医生不在办公室,我等了一会儿。”
“哦,快上车吧。”
“妈你冷不冷,把我外套披上。”海子上了车脱下外套给老妈披上。
“是有点凉啊,这破天儿。”
二胖儿鞭子一扬,只见驴儿打了个响鼻儿快步向家的方向走去。刚出市区,天空就飘起了蒙蒙细雨,雨丝如牛毛,海子抻过一块毯子撑在娘俩头顶挡着雨。
“妈,回家我还给你炖鱼,还有小舅儿送来的酸菜馅饺子呢。”
“年纪大了也吃不了几口,二胖儿都浇湿了吧,别着凉啊?”
“没事,我这有草帽。”二胖儿嘴里不停的哼着小调:“三月里的小雨淅沥沥沥沥沥……淅沥沥沥下个不停……”
这时村北的宝财开着个拖拉机从后面赶过来放大声调说:“海子啥时回来的?”
“宝财叔干啥来的,我回来两天了。”
“上镇上买点饲料,大嫂子咋样了?”
老太太答道:“没啥大事,下雨天开车慢点,有空到家啊!”
“好勒,那我先过去了。”宝财说完开着拖拉机突突突的走远了。
细雨蒙蒙,远处的山脉罩上了一层水雾,眼前的山村里升起的道道炊烟像是一种浮生的昭示。
到了家海子把潮湿的外衣换下来晾上,老妈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连绵细雨自言自语道着:“春雨贵如油啊,又该种地了。”
海子生了火,把昨天剩下的鱼炖了一大碗,还有小舅儿拿来的酸菜馅饺子一起端了上来。刚吃过晚饭,宝财婶儿和赵大妈来家里串门一直聊到九点多才走,海子照顾老妈吃了药后便睡下了。
这一夜海子辗转反侧,仿佛一座大山牢牢的压在胸口,一种说不出的压抑让他喘不过气来,一直到天空渐渐发亮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儿。
一觉醒来,窗外的雨停了。
妈妈的肚子又有些疼,面无血色。他知道这种疼痛的折磨只是开始,这样下去身边没个人照顾是不行的。
海子想了想说:“妈,我打算今天回学校一趟再多请几天假,等你好了我再回去上学。”
妈妈皱着眉头说:“唉……妈这毛病以前就有,只不过这阵子重了点,过阵子就好了,你学习可耽误不得,咱家出你一个大学生是祖上积的德啊!”
海子听完心里一翻个:“以前就疼啊?那你咋没说过呢?”
“咱农村人没那娇气,挺一挺就过去了。”
“妈你就听我的吧,就算我在学校心里也不踏实。”海子一边给老妈揉着肚子一边说。
“儿啊,都是妈连累了你啊!”老妈说着老泪纵横。
“没有妈哪有我啊,在我心里妈比什么都重要,一会我让小舅儿骑摩托车送我到车站。”
到了沈阳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不知怎么他竟对这座城市感到陌生起来。陌生的人群,陌生的街道,陌生的空气,陌生的一切。
除了娘他心里唯一的牵挂就是雪儿,他早已经把她当成了最亲的人,他要第一时间看到她。
学校的枫林里清风飘荡,幽静的石子路在月光下延伸着记忆。雪儿正坐在长椅上等了许久,见海子风尘仆仆的走来,连忙奔过去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海子,你终于回来了,你知道这些天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雪儿,我好想你。”他埋在她的发香里眼睛渐渐湿润。
“我也是,都想哭了。”
“爱哭鬼。”
“哼!你才是呢。”
他不觉一阵心酸,轻轻抚摸着她白静的脸颊,月色下那张恬静面容如若一株盛开的花朵,静静的飘散出醉人的馨香。
他无法再抑制内心的狂热,不由自主的贴近她红润的唇,她轻轻闭上眼睛期待着,只觉得丝丝温存好似一颗石子在心湖间激起的点点涟漪。
“海子你怎么哭了?”
“雪儿,这个世界上除了妈你就是我最亲的人了。”
“傻瓜!”雪儿突然收住笑容:“对了,阿姨怎么样了?”
“肝癌晚期。”
“什么?”雪儿惊讶的睁大眼睛。
“是真的。”海子硬把眼泪憋了回去:“我把片子都带来了,想明天去盛京医院再好好看看,要是真的话,我……我打算休学,妈妈不能没人照顾啊!”
“休学?”雪儿显的有些惊慌失措:“那……那明天我陪你去吧,我妈有个朋友就在盛京医院,看她能不能帮帮忙。”
“嗯。”海子点了点头。
“海子,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好吗?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嗯。”他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夜风微凉,枫叶的嫩芽躲在襁褓中不肯出来,周遭一片静谧,恍若梦中,熟悉却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