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秋风裹挟着绵绵的秋雨笼罩下来,长乐宫院子里树叶被打落下来,一片凄凉。
白嬷嬷守在殷贵妃床前,艰难的开口。
“这已经是他帮忙周全的结果,不然连这点子黑炭也拿不到!”
“为何?”
“奴婢听他说,未央宫的崔美人怀有身孕,便将仅剩的碳火取了去。”
殷贵妃脸色一寒。
“本宫好歹是贵妃,膝下又有成年的皇子,他们怎敢如此作践本宫!”
殷贵妃气得狠了,猛的咳起来。
白嬷嬷一边替她顺气一边安慰她。
“可是如今形势比人强,咱们不得不低头啊!”
殷贵妃气得摔了枕头。
“她算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小小美人,仗着肚子里有块肉,就敢目中无人了?”
白嬷嬷收拾了枕头,安抚道。
“娘娘莫气,这后宫中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依奴婢看,这崔美人,也不是长福之人。”
殷贵妃冷冷的哼了一声。
“长不长福的,不是看得出来的,要做出来才是!”
白嬷嬷倒吸一口凉气。
“娘娘,这样的话可说不得,咱们长乐宫再经不起事了。”
殷贵妃颓然的躺回床上。
竟管殷贵妃不想找麻烦,但麻烦还是找上了她。
白嬷嬷下午去内宫局取碳的事传遍六宫,晚膳还没用完,皇后宫里的茯苓就到了长乐宫。
据白嬷嬷的印象,每次茯苓到长乐宫都没好事。
“茯苓姑娘怎么来了?”
茯苓一使眼色,随行的太监就放了两筐碳在长乐宫的院子里。
“听说长乐宫没有碳火了,还去和未央宫抢,皇后娘娘听说后,特意让奴婢送了两筐来。皇后娘娘说,若是长乐宫再缺碳火,尽管报到长极殿去,皇后娘娘出面,让各宫匀一些出来,可不要再去抢未央宫的东西了,崔美人有孕在身,宫里什么东西都要紧着她!”
茯苓一番话,绵里藏针,针针往殷贵妃心口上戳。
外头话音刚落,里头就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殷贵妃气急败坏的声音从里外传出来。
“滚,给本宫滚出去,不要再长乐宫的门。”
茯苓也不生气,招呼着随从的小太监出了长乐宫。
自此,崔美人有孕,恃宠生娇一事从宫里传到宫外。殷贵妃被未央宫抢了碳火,殷贵妃病重在床,连煎药的碳火都没有。
百姓们不知事情原委,也不想去探究真假,猎奇是人的本性。
坊间市集,茶余饭后,都能听人议论两声。
杨沅清自从第一次与齐莫去了一趟青楼之后,就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跟着齐莫跑了赌坊,酒馆,走街串巷的吃了不少馆子,过得可谓是醉生梦死。
因为上次去逛青楼遇鬼事件,醒来后周仁回府问过父亲,最近平王并未派人入京,便意识到自己被骗了,还无意之间透露了平王的计划,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他还知道轻重,当即便向周大人禀明了此事。事关重大,周大人将儿子一顿好打,打完之后周仁在府里养伤。
周夫人心疼儿子,留在府里照看儿子的伤势,也不再张罗与杨沅清的婚事。
周大人问起,她便抱怨道。
“依我看,那杨沅清就是个扫把星,我儿同他定亲以后,就没有过好事儿,一会儿被人打,一会儿又被半夜撞鬼。现在我儿还伤着下不来床呢,这婚事且在等等吧!”
周夫人这一番说辞得到周仁的强烈拥护。
“母亲说得没错,自从定下这门亲事,儿子刘没有一天顺心过!”
周大人瞪了妻儿一眼,吹着胡子骂道。
“你就惯着他吧,要不是他不务正业,也不会被人诓骗。”
骂归骂,周大人到底没有立时催着夫人去张罗。
平王确实是想借杨家的势回京,可那杨擎是个驴脾气,根本不和平王有任何接触。
周大人也是最近才知道消息,平王要往别处借兵。既然杨家的风靠不上,那又何必搭上儿子的一辈子。
“罢了罢了,由着你们去吧!”
周家不主动上门,小武氏自然也不会替杨沅清操心,皇帝因为崔美人有孕一事正高兴,也没想着催杨沅清的婚事。
倒便宜了杨沅清,偷了几日的清闲,日日醉生梦死。
杨沅清听到崔美人的传言时,正和齐莫在一个小巷子里的酒馆喝老板的密酿酒,就听两位酒客谈论了此事。
“你听说了吗?宫里有位美人娘娘有了身孕,盛宠有如当年的殷贵妃。”
另一位酒客轻蔑的看了同伴一眼,欢乐的加入讨论。
“那哪是有如当年的殷贵妃,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殷贵妃如何盛宠,也只是和皇后平分秋色。如今的崔美人,那可是连当年在后宫中盛极一时的殷贵妃都不及她一半。”
两位酒客一边说一边啧啧出声。
杨沅清:“……”
这是她继周仁之后,再一次听到男人嘴上不把门的。
杨沅清狐疑的瞟了对面的齐莫一眼。
齐莫装作没看见,低头喝酒。
另一边,那两位酒客的话题已经从后宫琐事进行到国家大事上来。
“不过说起来,如今除了成年已封王的两位皇子,其它小的,皇上也没多宠爱,这位崔美人身负盛宠,将来她要是生了个皇子,那这皇位的角逐可就又是一番光景了。”
“那可不是,皇上如今正是青春鼎盛之时,现在说皇位之争还为时尚早。这朝廷之中风云变幻,都与后宫息息相关,以后的事还说得清呢。”
见两人都议论上皇位归属的问题,杨沅清自觉的收回了目光。
不过这两人说得也不是全无道理,前朝后宫之间,确实是息息相关。
平王被贬之后,殷贵妃也相继失了宠,又因为殷贵妃失宠,平王在宫里没有能帮忙使力的人,平王更是像被流放了一般,再无回京的可能。
倒是安王那边,皇后虽然一直与皇帝夫妻不算和睦,可到底有傅家在,皇后手握实权,安王去封地不过是走个形式,皇后转眼就将人从封地捞回来。如今京中,安王忙着收买人心,对太子之位势在必得。
对于朝廷大事,杨沅清与齐莫都默契的选择闭口不谈。
在临走之时,还那两位酒客说了一句。
“皇上如此盛宠崔美人,全然不顾殷贵妃的面子,可不是好征兆,好歹殷贵妃也有一个成年的皇子傍身,对崔美人盛宠太过,宫中不和,怨声载道,可不是盛国之象。说到底,终究是红颜祸水,祸国殃民!”
杨沅清走到门边,脚步一顿,齐莫回过头来看她,递了个狐疑的眼神。
杨沅清又抬脚跟上。
不过对于这位大哥的高论,杨沅清却不能苟同。
前面都说是皇帝偏宠崔美人,是否受宠并不是女子能选择的,可一旦出了问题,便是女人迷惑君王,红颜祸水。向来红颜枯骨,祸国之罪总有女人来背。
出了酒馆,齐莫也骂了一句。
“狗屁,什么叫红颜祸水,男人要沉迷于女色,不务正业,与女人有什么关系。都是自己选的,锅都让女人来背,简直流氓。”
杨沅清惊讶的去捂他的嘴,将人往马车上拖。
“不管齐二公子对国事有什么想法,都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百姓议论不会有人管,最多斥责两句。可咱们这样的身份,不容任性,若是说错了一句话,倒霉的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大家人。”
齐莫挣开杨沅清的束缚,脸色微红,不过倒没反驳杨沅清。
杨沅清也意识到自己太鲁莽,在京城不比在西北,她虽然出门穿的是男装,可她到底是个姑娘家。贸然与男子有身体接触,实在太莽撞了些。
杨沅清掀开车帘给齐莫吹风,给他脸降降温。
杨沅清试图缓和气氛。
“没想到齐二公子常年混迹烟花之地,还会因为姑娘拉了一把就脸红,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齐莫恼羞成怒,抄起身后的垫子向杨沅清砸过去。
“你可闭嘴吧!我说我爱逛青楼是为了听曲儿喝酒你信吗?”
杨沅清往后靠了靠,试图与齐莫拉开距离。
虽然嘴上不说,可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是不信的。
“临江楼的曲子也很不错,怎么不见齐二公子光顾?”
齐莫脸红成了猪肝色,却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气的。
“你们女人家懂什么,临江楼是吃饭的地方,听曲只是助兴,那怎么能和百花楼一样。”
杨沅清从桌上的茶壶里给自己添了杯茶,装模作样的低下头抿茶,避免自己笑出声来。
齐莫知道与她说不通,坐在一旁生闷气。
杨沅清尴尬的清咳一声,扯开了话题。
“方才我听齐二公子的话,好像也不赞同红颜祸水的说法,倒让我颇为惊讶。”
齐莫哼了一声,睥睨着杨沅清。
“那还用你说,少爷我就是没读他们那些酸书腐书,故而更能明白一些简单的道理。就拿我自己来说,每日混迹在吃喝嫖赌之地,受人诟病,或许将来还会为此败了家业。可我从来不怪百花楼的姑娘是红颜祸水。自己想放纵享乐,与别人没有关系。”
杨沅清定定的看了齐莫一眼,倒了一杯茶递给他,表示对他的认同。齐莫抿了一口茶,就开始嘚瑟起来。
“所以啊,少读点书,尤其是你那个弟弟,读书都读傻了。”
杨沅清忍无可忍,抄起方才齐莫丢过来的软枕丢回去。引得齐莫爆笑。
杨沅清无奈扶额。
齐莫身上有安国公府的气节,这些日子杨沅清和他玩了这么多天也看明白了,齐莫虽然爱意气用事,冲动了些,可他自己有自己的原则,有自己的坚持。
他总是有些惊世骇俗的想法,有悖于当下世人的思想,但偏偏这些话与杨沅清的想法不谋而合。
这也是为何两人很快就能成为朋友的原因。
崔美人自己都没想到,自己怀个孕能在宫里宫外闹得沸沸扬扬。
不过自从皇后派人去长乐宫对殷贵妃一番羞辱之后,殷贵妃便决心重拾皇帝宠爱,不做别人刀下的鱼肉。
于是打听了皇帝下朝的路线,在御花园里制造了一场偶遇。
殷贵妃已经年近四十,保养得再好,都比不上年纪轻轻的崔美人。
且崔美人的好处,都是她年轻时的好处。她专宠二十年,靠的就是能理解皇帝的心情,是一朵解语花,能在皇帝操劳了一天之后,让皇帝疏解心怀。
自从有了一个更加能唱会跳的崔美人之后,殷贵妃对皇帝而言,就如同鸡肋一般,食之无味。
殷贵妃风寒还没好全,撑着病体让白嬷嬷给她上妆。
白嬷嬷看着她眼下的乌青很是心疼。
“娘娘,你身子还没好,不如等养好身体再去吧,崔美人怀孕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
殷贵妃边咳边解释。
“本宫还撑得住,也不必精心妆扮,随便把疏疏头,敷敷粉就是了。崔美人怀孕确实不是一时半刻的事,可咱们等不了,这宫里不得宠的人多了,此番崔美人有孕,想抓住这个空挡邀宠的人多了。”
白嬷嬷将她的头发挽上去,殷贵妃看着镜子里自己满是倦容的脸,一股伤怀之感涌上心头。
“这宫中的女人,就如同御花园的花儿,总有开败的一天。可御花园永远都是花团锦簇,因为你开败了,还有其他的话再开。可你不得不努力的去开,竟管开得不长久,因为赏花的人只看得到开得最娇艳的那朵。那些默默无闻的小草倒是能经久不衰,可是你看,谁会看得到它们。”
“娘娘不要伤心,皇上对你是有感情的。”
殷贵妃难得挤出一个苍白的笑。
“这些话本宫自己都不敢信,皇上要是对本宫有感情,就不会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白嬷嬷给她敷了粉,殷贵妃就叫停。
“就这样吧,不必再化了!”
白嬷嬷已经拿起了胭脂,又疑惑的放下。
“娘娘不需要涂点胭脂吗?看起来气色好一些。”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笑容无力,与殷贵妃一贯光鲜亮丽的形象相去甚远,可殷贵妃很是满意。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