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天,轻盈的云,温柔的风,漫山遍野的鼠尾草还有浓郁的香。这是我深爱的七月,比四年前熟悉,比一年前陌生。眼前的红色邮箱依旧上锁,锁上的锈迹越来越深,我猜就算插进钥匙也没法打开。
“喂,你在干嘛?”身后有人拍我的肩膀,我扭身,回头盯着她,“难道是小偷?”她歪着脑袋打量我,然后噘着嘴说,
“我不是小偷,你别误会。”
“那你是谁?”她自顾自地胡思乱想,然后瞪起眼睛,“难道是天使?”
“不是!”我赶紧否认。
“我就说嘛,天使怎么会没有翅膀。”她指着我的肩膀“那你来这里干什么,这里可是极乐净土!”
“我迷路了。”我说,心里寻思这姑娘肯定是二次元的漫画看多了,满嘴胡言乱语。
“你早说嘛,我带你出去。”
“真的吗?谢谢。”
“500块。”她把手掌伸到我跟前,朝我微笑。“只收现金,微信支付宝免谈。”
“这么贵,能不能便宜点。”
“不能!”她说得斩钉截铁。
“奸商。”我从钱包拿出钱拍在她手上。
“走吧。”她把钱揣进口袋,笑呵呵着说。
她说她叫李珥,住在山下的镇,是邮递员,每天从山上的邮箱里取信,然后送到镇上的邮局寄出,她很爱这份工作。“跟着姐走肯定没错。”她说。
“哦。”我爽快地答应。
“你的体力好差,才走这么短的路就没力气了。”她看着气喘吁吁的我说。
“谁说的,我只是今天有些伤风。”
“伤风?”她差点笑出声,“要不要我帮你拿行李。”
“不需要。”差点忘记我背着将近50斤的背包,里面扔着闲七杂八的东西,唯独少了洗漱用品,女朋友,是前女朋友在出发前精挑细选的行李,叫我背着。
“这里真美。”下山的路能够看见夕阳下的梯田,我走得缓慢,我就是想走得慢点。
“你为什么来这里?”她问。
“因为我女朋友叫我来,我就来了。”
“你一定特别爱她。”她说得阴阳怪气,然后低下头,“我的男朋友就没你这么乖,他特别不听话,特别大男子主义,会伤我的心,但我还是很爱他。”
“他,真幸运。”
“他不叫真幸运,他叫林休。”
再往前走是山腰,我们走在中间的泥路,路很窄,两边是一米多高的草,路很长,要走很久才能到达尽头,天变得昏暗,我掏出手电,还没打开就被她拦住。“别开手电。”她说。
“为什么?”
“快到时间了。”她说得神经兮兮,叫我继续跟着她走。
“再这么走下去会有危……”我还没说完,就被她拿手堵住嘴,“时间快到了。”我看着她,不知所措,她闭上眼,轻轻吸气,“好了。”草丛轻轻摇摆,黄色的光点在里面晃,缓缓离开草丛,在我眼前徘徊,是发光的精灵,轻巧,飘忽,疏落,集结,填满天空,拼成星的河流,照亮这儿的夜。
“这里叫萤火虫之森。”她说。
夜深,我们在山腰的村子驻足,村子沿河而建,黑瓦白墙,是典型的江南建筑,整条街灯火通明,挂着红色的灯,这儿的人好喝酒,好打麻将,所以夜生活特别精彩。街上的人很多,若不是过年,店铺要到夜里三四点钟才会打烊,“要不要吃这个?”她不知从哪儿拿来的食物,装在盒里,上面插着木棍儿,叫我吃。
“这是什么?怎么这么臭!”她手里的恶臭让人作呕,我赶紧捂住鼻子。
“油炸臭豆腐啊,是这里最著名的食物。”她拿到我眼前,“姐姐买给你吃。”
“我不要。”我赶紧往后退了几步。
“怎么了?”
“实在太臭了!我不吃!”我堵着鼻子,几乎要喊出来。
“真是没口福。”她又瞥了我一眼,“真的不吃?”她问。
“打死我也不吃。”我说得斩钉截铁。
“那算了。”她吃得津津有味,根本不理会那臭味。
“作为女人,你活得实在太豪迈了。”我轻声说,换来她重重一脚,踢在腿上。“你怎么踢人!”我大喊。
“谁叫你嘴欠。”她说。
她把我带到村口的茅屋住下,我问她为什么不能住酒店,她说这里的酒店会闹鬼,我心说她比鬼可怕。
拉动绳子,屋顶的灯会亮,摇摇晃晃,盼着别掉下来。“你住哪儿?”我放下背包,瞬间感到身体轻盈。
“住这儿啊。”
“咱们孤男寡女住在一起不合适吧。”
“怕什么,反正没有床。”她说得轻松。
我环视四周,除了凳子跟桌子还有些杂草之外,确实没什么东西,“你赢了。”我说。
“那就赶紧睡吧。”
“哦。”
“但不许关灯。”
“为什么?”
“叫你别关就别关,哪来这么多为什么。”她扯着嗓子喊。“睡吧。”
“哦。”我不愿争辩,看她蜷缩在屋子的角落,默默睡着,折腾大半天,她累了。打开背包,把里面的行李掏出来,油灯,汤锅,电炉,方便面跟牛肉肠,还有两袋酸奶,娱乐用品一应俱全,唯独少了洗漱用品,侧面的行李袋里装着条毛毯。
“林休。”我听见她轻轻地说着梦话,该是梦话。她紧紧抱紧肩膀,入夜之后,河边的茅屋会很阴凉。我拿起毛毯盖在她身上,待在旁边默默地看她的脸,不敢吭声,生怕吵醒美梦中的她,或许是噩梦也说不定,我看见她的眼角有泪悄悄划过。
其实她特别好看。
我在扑鼻的香味中清醒,是方便面的香味儿,我揉眼,看着电磁炉上的汤锅,轻轻升腾的雾气,还有雾气中的她。“好香啊。”我轻声嘟囔。
“你醒了。”她转身看我,紧接着是开朗的笑。“要不要吃面?”
“要!我要吃!”我说得傻里傻气。
“好嘞。”她把面盛到碗里,摆上筷子,放到木桌上。“尝尝本大厨的手艺。”
“恩。”我哪顾得上口味,昨晚没吃饭,已经快饿晕了,别说美味的方便面,现在要是给我臭豆腐,说不准都吃得下。
“你慢点吃。”她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模样,笑着说。
“没事,吃饱好赶路。”
“不急,外面的雨很大。”她推开木窗,窗外是倾盆的雨,风撕扯斑驳古旧的屋檐,朦胧了视线,让茫茫尘世如雾,如烟。“下山的路不远了,雨后再走好吗?”她背对着我自顾自地说。
“好。”
我们坐在桌子的两端,低头,沉默。我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我知道我得离开,我知道我不敢看她的眼睛,生怕一眼万年。直到雨停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或许也盼着这场雨能够下得再久一点。“走吧。”我站起身,轻轻地说,我尽量叫自己说得干脆些,别那么恋恋不舍。
“好的。”她答得轻松,面带微笑。
除了钱包,我把所有的行李留在茅屋,跟回忆一起。
我们安静地走在下山的路上,这一程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哎呀!”她大叫,摔到地上。
“怎么回事?”我赶紧凑到她身边。
“我的脚扭到了,好疼。”
“你先别乱动,先试着看脚腕能不能动。”
“能动。”她慢慢地扭动脚腕,动的时候咬着牙,该很疼。
“你把鞋脱下来,让我看看。”
“这,不方便吧。”她吞吞吐吐地说。
“只是脱个鞋。”我没搭理她拧巴的表情,把她的鞋拽下来,“脚都肿了,该是走了太多路,肌肉太紧张,所以扭到了。骨头该没事,我现在给你把扭到的筋揉开,要是疼你就喊。”我轻轻地揉。
“好了,别揉了。”我没揉两下就听到她叫我停。
“不行,揉一下淤血会散得很快。”
“好了,已经不疼了。”她看我,然后脸扭向另一边,她哭了,“过去你总不让我哭,说我哭的样子特别不好看,但是我就是爱哭。”
“对不起。”我说。
“除了对不起,你还会说什么。”
“我背你回家。”我顿了几秒之后回答。
“林休,我爱你。”
“我知道。”
“林休,我恨你。”
“我也知道。”
“为什么你都知道?”她拽着我的衣服,“林休,我不想分手。”
我沉默不语,任凭她用拳头捶我,我低着头像个罪人。背她下山,她趴在我背上哭,静谧的路,哭声能刺进人的心。她哭得很伤心,后来就不哭了,悄悄地趴在背上,入夜时我们才到山下,我把她扶上回家的出租车,打算送她,却被拒绝。临走时,她说再见,再也不见。
我叫林休,李珥是我的女朋友,前女朋友,我们的爱情像通俗的爱情故事,在大学的校园相遇,相知,相爱,只是结局不太完美,不久前,我们分手了。分手时,她让我满足她最后的愿望,我说行,她给她写的小说,叫我跟她演里面的人,小说的名字叫《不得重重》,相伴不得,爱意重重。
那天之后我们再也没见过面。